在死蔭的幽谷中,上帝變得更真實、更可靠。
丹儀躺上手術檯,雙腿攤開放在兩邊的支架上時,才發現自己不停地顫抖。護士幫她把薄被蓋好,一張佈滿皺紋的臉、鼻樑上架著眼鏡俯視下來,輕聲愉快地說:「您喜歡旅行嗎?」
「嗯!」
「喜歡去哪旅行?」
「……」
「山上、湖邊、海灘?」護士的心情極好。
她乏力地點點頭。
「現在您可以選一個想去的地方,好好玩!」
說完,護士把麻醉藥打入她手腕的血管中,站在她身後的麻醉師手拿氧氣罩,應和著說:「旅途愉快!」然後,她就昏睡過去,不省人事。
充滿了擔心害怕
上個星期好友麗雯在電話中安撫:「唉!還不就是女人的毛病。妳現在正好在這個年齡層,動過這手術的女人多得是,不用擔心啦! 」麗雯今年七十八歲,非常慶幸自己四十歲便停了經。「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
麗雯說得倒輕鬆。雖然不用開腸剖肚,但是儀器像怪手一樣伸進體內,要說不擔心害怕是騙人的。況且身體裡長了不該長的東西,究竟嚴不嚴重,在化驗報告出來之前誰都不敢打保票。不是只有丹儀一個人提心吊膽,剛剛在休息病房裡 ,四個四十來歲的女人鴉雀無聲,相對無語,像等待被屠宰的羊。斜對面把頭髮染成紅色的那一位盯著天花板發呆、正對面又瘦又小的那一個拿著 iphoe胡亂地撥劃、隔壁床的胖女子捧著一本書,久久也不見她翻頁。薄被下,她們清一色穿著白底印有淡藍圖案的手術衣,手術衣下除了一雙白襪之外,是她們一絲不掛的胴體。護士囑咐務必要把身上所有物品都拿下來,包括眼鏡、耳環,還有婚戒。
丹儀半躺在床上,延續她一向的習慣:禱告。而且這習慣在得知必須手術之後更加密集與殷切。
迫切地禱告
「耶穌啊!請保守我的身體,賜給我健康,讓所有參與治療的醫生有能力和智慧做出正確的決定,手術時能集中精神,不出任何一點差錯……。請你讓我能快速地恢復健康,沒有任何的後遺症或副作用 ……。主啊!請你與我同在,因為我需要你!」丹儀閉上眼睛,喃喃細語,也不管用辭是否華麗,她一股勁兒地向耶穌傾吐心中的顧慮。半小時之前護士讓她服下的鎮定劑正在發揮作用,此刻她必須更加集中精神,因為眼皮似乎越來越重,心神也越來越模糊。
「偉太太、偉太太!」護士輕喊著丹儀,「時候到了!」
丹儀從睡夢中被叫醒,還來不及反應,便被推了出去。
手術房裡有一排藍色的幕帘,隔開正在進行的手術和等候的人。那個帶著眼鏡、笑起來有明顯皺紋 、雙手冰冷的護士過來,在丹儀的手背上紮入一針,然後接上一根點滴管。點滴讓丹儀感到整隻手臂緊塞、酸痛,很不舒服。隨即護士又在她胸前和腋下貼上兩顆看似小薄片電池的東西,說他們必須持續觀察、追蹤她的心跳和呼吸。
周圍許多頭戴綠色塑膠帽、身套藍色塑膠衣的護理人員走來走去。丹儀靜靜看著他們,像在看一場戲。
十一點半,輪到丹儀躺上手術臺。胯下大開之外,護士還要求丹儀把兩隻手臂張開,聽說是為了防止麻醉後,雙手會在手術時不經意地掉下來,所以必須綁起來。彷彿上了刑架,被五花大綁!丹儀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漫長的一天
再次聽到「偉太太、偉太太﹗」的叫聲,丹儀覺得自己從好遠好遠的地方、好深好深的洞穴中被喚回來。
「結束了!」護士說。「您去了什麼地方旅行了?」
丹儀只覺得好疲倦、好恍惚。她呢呢喃喃說了一些什麼,沒心情 也沒力氣和護士搭訕。抬頭看看時鐘,十二點十分。
再次進到休息病房,丹儀只想繼續睡覺,麻醉藥依然緊緊控制著她。所幸院方不催也不急,讓病人依各人所需的時間休息。她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直到周遭輕鬆談笑的聲音進入她的耳際。
早上那些靜默無語的同房病人,現在正在閒聊:自己的子宮問題 、母親的子宮問題、朋友的子宮問題……。丹儀在那四十分鐘的手術中流失了大量的血,再加上原本就有的貧血毛病,無怪乎現在會感到頭暈目眩。
但是在麻醉藥漸漸退去之後,她也可以坐起來吃點東西、喝點水,並靠護士的幫忙下床走動。
等到先生出現在病房門口時,丹儀已經換好衣服,準備出院回家。表面上看來,她跟早上離開家門時沒有兩樣:一樣的衣服,一樣的背包,只是在站起來時,她必須緊緊勾住先生的臂膀,緩步前行。
天,正飄下細細的白雪,輕拂過她的臉頰,像溫柔的撫摸。丹儀想起不堪撒萊的虐待,逃到沙漠中的夏甲;她在得到天使的安慰之後,寬心地說:現在我看見那看顧我的神。(創 6:14)
回到家,丈夫在廚房準備晚餐。丹儀虛弱地坐在壁爐前,烤著暖暖的爐火。不知怎地,她突然哭得像個嬰孩。
女兒過來輕聲問:「傷口痛,是嗎?」
不是、不是的!哦,她多麼擔心害怕啊,在手術之前!她沒有到處嚷嚷,也沒跟太多人提起,因為不想讓自己的思緒停留在那上頭太久,因為害怕……。
現在手術結束了,回想這漫長的一天,丹儀深切地感到上帝的保守與同在。手術前,她正讀到創世記裡上帝對亞伯拉罕說:「你不要懼怕,我是你的盾牌。」(創 15:1) 丹儀對她的天父說:是的!我需要你的盾牌圍繞我,從頭到腳、前後左右、全身上下保護我。哦,主啊 !請與我同在、保佑我不遭患難、不受艱苦。
上帝真的做到了。昨晚祂讓丹儀安心睡個好覺,沒有因為緊張憂慮而失眠。入院之後,祂貼心安排一張最裡面、靠窗的床位給她,因為知道丹儀在意隱私,喜歡窗外空曠的視野。她記得窗口面向醫院的花園中庭,有一個巨大的十字架。換好手術衣躺在床上時,已經連續好幾天的陰雨,這時卻藍天綻開,從薄雲後射出一道璀璨的陽光。
而在手術的整個過程中,丹儀感覺到,確實如醫生所說:沒有感到任何疼痛。
只是因為感恩
那她現在哭什麼呢?
因為感激,也因為和上帝親近的貼心。她知道:當她失去知覺躺在手術檯上,任人宰割時,上帝在看護著她、守護著她。再沒有任何其他人──丈夫不能、孩子不能、父母、兄弟、姊妹不能、朋友不能,甚至連醫生自己,都不能保證她安危的時候,全能的上帝展開祂慈愛大能的雙手,將丹儀保護在祂的羽翼下。
當你被全然的恐懼和未知包圍,在你看來,可以說是處在生與死的交界,你的心會沉靜下來,你知道:現在就只剩下上帝和你,而祂 是你唯一的支柱和保證。
保羅為什麼說他甚麼時候軟弱,甚麼時候就剛強了呢?丹儀以前不明白,現在她經歷自己全然失去掌控自己的境況。危難中,她只能全然交託;她全然交託,上帝就全然接手。她認識的是一位全知全能、信實慈愛的上帝,依靠祂,脆弱膽顫的丹儀,就能變剛強。
擤擤鼻涕,丹儀含著淚眼跟女兒說:我不是因為難過,只是很感恩!她緊緊抱著女兒,像擁抱她的上帝。她想跟祂說:謝謝,親愛的天父!祢一直陪在我身邊,在沒有任何人能提供任何一點慰藉或安全感時,祢在我身邊!
丹儀現在明白,身為一名基督徒,並不表示你會一帆風順、無憂無慮、疾病遠離;但是一名基督徒能有勇氣與信心走過軟弱無助、失意、傷心,能勝過遇到的極大的危險、遭遇的莫大的困難。因為在死蔭的幽谷中,上帝變得更真實、更可靠。基督徒知道他的生命在上帝的手中,他的整個人、所擁有的一切,都由上帝掌管。
那麼,能有什麼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不是在祂監管的眼目中呢?
評審意見
● 筆者成功地將讀者帶入主角所面對的困境,包括病房的冰冷,同房病友的失措,主角心中的無助與護士心境的反差,主角信仰與信心的自然流露等等,描述自然深刻,真實又不失一抹詼諧。
● 透過人物單純的信心,清晰地呈現出逆境中真正掌權的主角 ──主耶穌。
得獎感言
文章再次獲得飛揚雜誌編輯群的青睞,令人既興奮又感激,鼓勵我在寫作的路上繼續前行。
「在祂的羽翼下」寫的是我的手術經歷。身體被「整頓、清理」過後,之前有的婦科病消失了,而且化驗的結果是良性的,心頭的一塊石頭終於得以放下。但是,卻幾乎在同時,聽見一位同鄉朋友癌症復發的消息,頓時百感交集。
這位朋友年紀與我相仿,也有兩個未成年的孩子。她聽見福音後 ,慕道之心非常強烈,專心致力於對上帝話語的追求、認識與實踐。
曾經,她那由於化療而全部掉光的頭髮,重新長出之後,烏黑濃密又亮麗,令大家稱讚不已。沒想到的是:五年的風平浪靜之後,癌症又再度發動攻勢,且已擴散。由於事出突然,著實讓人難以招架。
這位朋友所面對的,是比我強勁數百倍的挑戰。不僅是身體上的折磨與痛苦,還有精神上的擔憂與恐懼: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孩子怎麼辦?他們還這麼小!「在祂的羽翼下」不能只是一句口號,而是確確實實的安慰與倚靠。
上帝說:「你臨深淵,我和你在一起;你渡江河,河水不淹沒你 。你踏炭火,不被灼傷;你陷在火焰裡,不受傷害……。不要怕,因為我與你在一起。」(賽 43: 2,5)
苦難的意義有時候是我們無法全然理解、明白的,畢竟,上帝的意念高過我們的意念。面對苦難最好的態度,是全然的信靠與交託。朋友很堅強,她抓住上帝的應許,用平靜的心去領受安慰。
此篇得獎拙作,是我在未知和恐懼中向上帝伸出的求救之手,它鍛鍊了我的屬靈肌肉。但願,它不僅能鼓勵安慰你,也能幫助我在未來的人生旅途上,堅信並牢記天父的恩典與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