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娜老師的四年級教室,看來和欣郁過去所見過的沒啥兩樣。老師的課桌在前頭,面對著學生;佈告板上貼滿了學生的作品,就像一般傳統的小學教室。不過,當欣郁第一次踏進這教室時,就感到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正蘊釀著。
當時正進行一項「話語藝術」的訓練活動,以加強學生以正面積極的話語,來提升他們的自我認知,進而負起自己的人生責任。
欣郁的職務是訪察課堂教學,並推動這項訓練順利進行。而莉娜則是志願參與這項活動的教師。
進入教室後,欣郁悄然坐在後頭空位上觀察。只見學生們正埋首在一張空白的紙上振筆疾書。她探頭瞧瞧鄰座的那個十來歲學生,正洋洋灑灑地在紙上寫了一堆以「我無法」起首的句子。
「我無法將足球踢入第二壘。」
「我無法作三位數的除法。」
「我無法使戴碧喜歡跟我玩。」
一下子,那學生的紙上已寫滿了大半,似乎還意猶未盡,仍不斷地寫下去。欣郁往前排座位走去,瞥瞥其他學生的紙張,發現他們每個人都同樣寫著「我無法……」的句子。
他們的舉動讓欣郁深感好奇,她想問問莉娜老師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見莉娜也低頭忙著書寫,就沒去打攪她。
欣郁瞥見她寫道:「我無法叫曉漢的母親來和老師會談。」
「我無法讓女兒為車子加油。」
「我無法使安倫動口不動拳。」
欣郁滿頭霧水,不懂為何學生和老師都停留在消極面,而不寫些積極的,如「我可以」之類的句子?想探詢究竟卻徒勞無功。於是回到自己座位上,繼續注意觀察。
學生們又寫了十分鐘。莉娜吩咐他們將紙張對折,交到前面來。他們將「我無法」的報告書放進一個鞋盒裡,老師自己寫的也放進去。於是莉娜將鞋盒蓋上蓋子,挾在臂下,走出了教室。
學生們跟著她走出教室,欣郁也緊跟著他們後面。在走廊上走了一半,莉娜進入工友室,拿出一把鏟子,領著學生走出學校大樓,來到校園最遠一端的運動場。他們開始挖土,打算掘一個墓穴,將他們的「我無法」葬埋下去。
挖土耗費了十多分鐘,因為大部份學生都要求參與一腳。墓穴掘好後,他們就將「我無法」這盒子安放在洞穴的底部,然後很快地覆蓋上一層土。
卅一個十歲的孩子圍成一圈站在那墓穴旁,莉娜老師宣佈:「孩子們,請手牽手並低下頭。」
孩子們攜手圍繞著墓穴,低著頭等待老師發令。於是莉娜開始唸誦一篇生平追述。
「朋友們,我們今天聚集在這兒紀念『我無法』,當它在世與我們同在時,它或多或少影響了每一個人的生命。我們現在已為它預備了一個永遠長眠之處,和寫好墓誌銘的墓碑。它的生命較它的兄弟姊妹『我可以』、『我將要』、『我立刻要』更長。
它們不如它那麼著名,甚至現在也遠不如它那麼強壯有力。但也許有一天,藉著上帝的幫助,它們會在世上永垂不朽。
但願『我無法』永遠安息,在場每個人的生命都能重新出發,脫離它的陰影而勇往直前。阿們。」
聆聽了這一席話後,欣郁深信學生將會終身難忘今天的經驗:寫「我無法」的句子,葬埋它,又聽它的生平追述。這是老師所作的精心策劃,但更精彩的還在後頭呢!
她吩咐學生們轉身回教室,接著,大家開始吃小餅乾、爆玉米花和果汁,來慶祝「我無法」的逝去。在派對中,莉娜剪裁了一大張紙當墓碑,頂頭寫著:「我無法」,中間寫:已安息RIP(Rest in Peace),下面寫上當天的日期。這張墓碑掛在莉娜老師的課室裡,當作彼此的提醒。
偶爾有學生忘記而說了:「我無法……」,老師就用手指向那張墓碑。學生自然就立刻想起「我無法」已逝,便會改口說正面積極的話語。
欣郁不是莉娜老師的學生,但在那一天,她從莉娜學到了一個永難忘懷的功課。多年後,欣郁還歷歷在目那四年級班的「我無法」之葬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