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詩人都是肥胖的。」享譽國際文壇的智利詩人保羅納魯達 (Pablo Neruda) 不經意的向好奇又認真的青年郵差解釋道。這一堂只有兩三句輕描淡寫的詩詞入門,卻悄然的為送信人的心靈開啟了一道永遠關不上的窗。最初打算看郵差(The Postman)這部影片,是因為想一睹這位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風采 (即便是經由影劇詮釋過的)。
但出乎意料的是,在戲中納魯達的才氣、真情洋溢的十四行詩、和他對鄉土的熱愛,都只是襯托故事軸心的背景,照向靈魂人物的光束。主導著情節發展的激情與省思,竟源出於一辭彙貧瘠,思維總繞著日用物質打轉的村民馬利歐洛波羅 (Mario Ruoppolo) 。
在這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命中,所看到的不是因成就而散發的光芒,或令人悱惻的纏綿愛情。相反的,是馬利歐這隻不起眼的孤雁,在人生旅途中的振翅掙扎,叫我們迴腸盪氣。
郵差初遇詩人
浪漫的納魯達於一九五二年被放逐到地中海的一個義大利小島,雖然從他筆下所流露出的情詩,讓千萬讀者癡醉。但同時在他心中澎湃的社會主義,卻使納魯達在祖國的政商圈中成為眾矢之的。在樸實的漁島上,詩人找到了所需的寧靜,也遇著故事裡的主角。馬利歐的命運看似和島上多數的男人一般,生為漁夫的兒子,準備靠海吃一輩子。
然而,這位憨純的青年並無意踏上這條人人該走的路途。身無一技之長的馬利歐,只能在郵局找到一份卑微的差事─私人郵差。每日的工作就是騎著腳踏車,把一疊疊來自各地的信件,送到住在遙遠山頂的納魯達家,期望從文豪的手中領取一些小費為酬勞。漸漸地,馬利歐對所服務的顧客感到好奇,對其魅力更萌生景仰。納魯達最初並沒有特別注意到這位每天按時報到的窮郵差,直到馬利歐開始向他請教關於詩詞的問題,才扣啟了納魯達心靈的門扉。
學會寫詩填詞
其實郵差對詩詞的興趣是極端功利的,他只一心企圖將廣大的女詩迷們對納魯達的崇拜,複製於自己和妙齡美女貝蒂斯之間。能寫詩填詞似乎可以使自己的自信倍增,學會背誦納魯達的作品,的確為馬利歐贏得了傾心已久的美嬌娘。但嘗試自己作詩,卻更引導他奔向追求超越自我的不歸路。嚴格的說,這位先天不足,後天失調的學生,只努力弄懂了一個成為詩人的竅門,就是透過隱喻來觀賞周遭的人事物。
納魯達一個簡單的定義:「詩就是隱喻。」便成了托起這年輕人升空翱翔的翅膀。馬利歐苦苦的思考這句話的意思,又練習借用不同的喻象來描述熟悉的景物。「妳的笑聲像一支唐突的銀湯匙。妳的笑容像一隻蝴蝶般的展開…」就是這些令人莞爾又不全的詩句,不知不覺的把他帶離那個湯匙是湯匙,蝴蝶是蝴蝶的舊世界,向那些完全不懂女人的微笑和湯匙或蝴蝶有什麼關係的同鄉告別。
盡情努力創新
因著郵差對詩人的崇愛,他也吸收了納魯達渴望社會公義的信念和使命感。馬利歐無法瞭解複雜的政治理論,卻也概括的懂得生產物資與使用物資間的一些矛盾。在市場上他試著批判資本家的剝削,但這位孤獨害羞的改革家並不受到感戴。畢竟,習慣生活在安穩的傳統習俗中之島民,雖甚歡迎貴客納魯達的盛名和風姿,卻不願接受他的影響。
當智利政局一有轉變,納魯達便返鄉,結束了短短的流亡生涯。詩人離去之後,馬利歐和愛妻貝蒂斯便一直熱切的等待好友的音訊,但常出現在報紙標題上的納魯達,卻未捎去隻字片語給小島上的朋友。馬利歐為自己的失望找到了解釋:他所摯愛的詩人早遺忘了自己這小郵差,因為他只是個毫無價值的失敗者,在生命中他繳了一張空蕩蕩的白卷。
頓時,馬利歐覺悟到他只有藉著盡情的創作,並賣力的服務來題醒納魯達,在這小小的島嶼上,他還擁有一群愛他的老友。只見他提著留聲機,在山谷中錄下了狂風的怒吼。在岸邊錄下了海浪拍打岩石的掌聲,以及胎兒在母腹裡的蠕動和心跳。在一場工人的政治集會中,馬利歐更被邀請上台,朗讀他自己作的一首全詩「納魯達之頌」。
生命熱情爆發
小郵差在這一切的努力中,我們看到他對生命的熱情,油然自心底爆發出來。整個宇宙都是充滿喻意的詩歌,任由馬利歐去聆聽、歌頌、分享。他完全領悟了詩的真義,賦詩不光是一種文字技巧,更是一種生活態度。大自然、人群,還有自我的內心深處,都是一觸即發的樂器,等待填寫的樂譜。
可惜的是造化作弄,馬利歐在走向司令台準備誦詩時,警察展開武力鎮壓,小郵差帶著興奮的滿足,和對納魯達的感恩,殞命於亂槍中。
傅佩榮曾提到:「卓越的人生,不在於握有一手好牌,而在於把一手壞牌打得可圈可點。」馬利歐是否飛得夠高夠遠,我們無法客觀的下結論。但不容置疑的是,這位出身卑賤的青年,在凡俗的環境中卻奮力飛得更高更遠。他走過的短暫歲月,成為提昇心靈的天空。盡心竭力的擺脫平庸、自滿、安逸的誘惑,勇敢地逼使自己面對無知的痛苦,接受失敗的事實。從不滿於既成的生活方式,到好奇地跳進全新的生存視野。又從對異性的情色慾望,走到抗議財閥欺壓的悲憫。小老百姓的尊嚴,遠遠的超越了遭時不遇,有志未伸的遺憾。
在基督裡新生
沉靜寡言的馬利歐所留給我們的挑戰,強烈得有如雷霹轟頂。在綿綿無盡的人生經歷裡,我們是把自己當作一捆換取功成名就的鈔票,不斷的累積利潤,抑或視自我為一件藝術品,用眼淚歡笑來琢磨成美成善。
然而,人生在世誰又能真正如意自在?計劃生涯時躍出市場壓力的枷鎖?在情愛牽掛裡捨棄私我利益的牽絆?若我們隨著納魯達和馬利歐的足跡行,或許仍可發現喻意再造生命的奇妙。在困絕中透過視野的再調整,意義的再組合,情境的再詮釋,使我們早感到乏味或痛苦的經驗,變得嶄新鮮活,而另成一個契機。有如脫胎換骨變成嬰孩,面對新的世界。
初代教會見證說:「若有人在基督裡,就是個嶄新的創造(他就是新造的人)。」身為基督徒的我們,更應該不斷為自己的生命打破窠臼,推陳出新,像起初亞當一樣,興奮的在神恩典的眼光下,為萬物命名。真願每一個人都能靠著神賜的力量,尋見幫助我們超脫失意的「銀湯匙」,找著引領我們抬頭仰望的「蝴蝶」,讓生命裡的潮起潮落,在天地間都成為一篇篇美妙的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