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戀、比目魚、神的愛、接納、桃花源、天國
樂意與你歡笑、分享喜悅的人,未必能是真正的朋友;然而不管你態度的冷淡,口氣的惡劣,仍舊臉帶微笑真心實意問候你的人,絕對只有天使才做得到,而我就遇見一群這樣的天使……
一場轟轟烈烈浪漫深刻的愛情,令人痴迷嚮往,對我而言,這種期待的感覺尤為強烈,彷彿幻想落入小說淒美的悲劇。然而大二時一次近於成功的失敗,使我認清了殘疾(嚴重視障者)帶來的冷酷。當那個女孩全然理解事實的真相後,竟頭也不回地離開。我傷痛絕望了,但另個希望卻由此誕生,像心田裡冬眠初醒的麥種,我認識了上帝,雖然那時祂的祝福我還不甚明白。
游不過去的比目魚
我想在團契與教會之中擁有同一信仰的相處,一定會拉近我和同儕間因視力而導致的距離。然而他們僅比班上同學對我多一句禮貌性的問答,就各自散去尋找談天的對象。我期盼加入,可是由於視力的障礙使我不易辨認,無法藉由參與活動和左右的人們熱絡起來。若沒有人引導我,我常常一籌莫展,只能呆坐在那裡,感受著身旁五音雜沓的聲音、五味瀰漫的氣味、五顏六色的衣著與微笑……。我有如毛玻璃後的比目魚,曉得有個世界卻游不過去。
輔導說:「你是為了上帝而來?還是為了人而來?」對!我是為了上帝而來,所以我讓自己漸漸習慣於那種孤寂的感覺,我明白由於視力的關係,限制了我和人群間自在互動的可能。這並非任何人的問題,但我很難過,這似乎也在我對愛情的憧憬內飄上了一縷陰霾。我會讓自己在聚會開始前匆匆到場,於聚會結束前奪門而出。我寧願是自己先走而沒有和大夥說話的機會,也不要因為沒人和我說話才鬱鬱不樂黯然離開。
然而憑藉著禱告,我的內心確實湧入了沈靜,像水的流動卻不起波瀾。我能感覺到自祂而來的安慰,彷彿能使憂塞的胸腔吐出鉛塊來。然而天父的愛是我當時萬萬無法測度的,直到畢業之後我才恍然大悟這樣的愛是何等長闊高深,竟又不落痕跡。
畢業後我孤身來到高雄這個陌生的城市,開始我的教職實習。經由弟兄的介紹,在宣道會的右昌堂聚會。起初,我並不抱著能融入會眾的想法,也許孤獨慣了,像我隻身留在異鄉這般,是為著能有一個地方敬拜上帝而來。
受寵若驚
然而他們第一天排隊和我握手的歡迎場面,著實令我大吃一驚。在他們曉得我視力不便以後,每星期都有不同的人自願載我去教會。每回愛宴時,我還來不及表達自己的不便,兩三盤熱騰騰的食物已搶著塞過來。我一盤尚未吃完,另一盤已遞到面前,仍不斷有人在問:「吃飽了沒?有沒有吃水果?」
右昌堂的牧師是位年逾古稀的爺爺,但說起話來依舊很有精神,他飯前禱告完的第一句話常是:「有沒有人幫李弟兄用餐?」隨即迅速拿碗替我夾菜;師母臉上總掛著不曾卸下的慈祥笑容。那笑容裡有光,勝過世上任何一種豔麗的妝扮。若非滿頭的花髮告了密,她的身影盡流唱著青春的歌謠。每個孩子都愛她,總愛拉著她的手打轉。我週日早晨一進教會,她必親切握著我的手關心地問:「李弟兄早!耶穌愛你喔!」即使我已不小了,恍惚也誤以為那是自己母親的關懷。
教會有出遊活動,年輕人一定邀我,他們似乎沒把我走路的笨拙視為麻煩,到時總有人引導我的前進,對我詳述周遭的景色,宛如一切全然天經地義,分明無需思索。於是我「看見」了壽山的草綠,旗津的水藍,鷺絲鳥裹著風振翅斜畫夕陽的金黃。這景致從我心上彩繪,卻比眼見更為澄澈。
我從未受過如此體貼入微的幫助,不必我先開口,他們早已比我還更明白。然而如果沒有後來的經歷,我永遠不能算是真正曉得天父藉他們的手給我多大的幸福。
冰山被愛融化
我拼上了教甄,以為預備好了一切,但卻迎來再次失敗的命運。我決心順服,卻痛苦無比,終年不化的冰石凝在我的臉上,我的話聲是西伯利亞無休無止的呼嘯悲嚎。我不能離開上帝,雖強迫自己去主日,然而心靈卻已沈寂在南極海的冰水中泛白。我支撐著微笑回應弟兄姊妹們對我的問候,但我的微笑也是冷的,像窗外吹入室內的寒流。到最後我什麼也不說了,只會答覆「你好」、「早安」、「謝謝」,就呆望著講台。直到有人載我回去,又有人載我回來,若無人問我,我絕不多說一句。
師母仍舊一見我時和我握手:「李弟兄你好…」
「好!」不待她把話說完,我甩開手撇過臉。彷彿有人喊了一聲我的名字,語氣略帶斥責,我置之不理。師母攔住他,這是很久後我才輾轉知道的。
我抗議著:「不要在週報上寫我的事情,我很好!」弄得場面一陣尷尬。週報上沒再出現我的名字,但我清楚曉得每個人仍在為我代禱,無論長輩、平輩還是孩子們,無論同性或者異性,他們用著各自的方式關心我。我有接不完來自他們問候的電話,沒有人會提起我的傷心事,他們僅在電話裡真摯地問:「最近好嗎?怎麼這麼久沒來教會?大家都在念你呢!」
我算什麼?我什麼事也不能做,不能清潔、不能領會、不能收奉獻,能吹長笛服事音色也差勁得很。但他們用服務貴賓的方式接待我,對我的關心卻又像看護鍾愛的家人,他們只能是天使、是天使。
最小的弟兄也不忽略
教會有位腦性麻痺的弟兄在我們中間,每回聚會結束,師母一定前去和他說話,即使豎直耳朵,也聽不懂這位弟兄吐出雙唇後破碎不成句的音調,但她堅持比手畫腳也要和他說上十分鐘。每個會眾都會輪流去和他講講話,為他打氣加油,像對我加油一樣,雖然他扭曲變形的肌肉,看不出和煦線條的笑容,可是聽著他們之間有別凡響的愉快對答,我已熱淚盈眶。
我是學特殊教育的,深知一般人要和腦麻的朋友溝通需要多大的耐心和勇氣,連我自己都常感到心力匱乏。但他們樂於和他對話,在他抽搐著肌肉辛苦發表意見時,眾人專注聆聽的神情猶似靜聞自天而墜的琴韻。我也許會孤單一輩子,然而我心靈的冬雪不知何時已被天邊的紅日拂落了。
主說:「我實在告訴你們,這些事你們既做在我弟兄中一個最小的身上,就是做在我身上了。」聚會中,我們是否都注目在司琴、詩班、帶領敬拜讚美的,或者一圈一圈地層層圍著牧師打轉,有否找尋那最小的在哪裡嗎?問過是誰排椅子、掃廁所,抑或於台前放上那盆香水百合的弟兄姊妹嗎?甚至問候過那些害羞的、不起眼的、默默無言身有殘疾的弟兄姊妹嗎?
人間天國
主耶穌身體力行,與瞎眼的、瘸腿的、痲瘋病的為伍,站在窮人與罪人中間,祂不看重一個人的身份如何,祂看重的是心靈中被愛的需要和渴求,因為祂深知最角落的那群,急需的是更多主動的關懷,願為他們揭起塵封的心扉。
曾在小時讀過陶淵明「桃花源記」的改編故事。故事中漁夫最後沒找到他去過的桃花源,然而當他握著一截枯萎的桃枝,他決定在眼前的土地上栽植桃樹。數年後,桃花盛開,落英繽紛,就像他去過的桃花源一樣美麗。
上帝的國度也是每個基督徒等待的桃花源。那是一處有著精金城、碧玉牆;滿溢著愛的喜樂之地。然而,若在此時此地每一個基督徒都願成為別人的天使,彼此以神的愛來真誠對待,美麗的天國就已然降臨在我們中間了。
得獎感言
當從電子郵件知悉獲得第三名時,真的感到很意外,因為在投信參賽之後,我曾重讀自己寫的這篇文章,覺得摻雜太多個人的情緒。記得開始提筆之前,我一再向天父禱告,希望自己能寫出合祂心意的作品。
過程中很怕自己誤解了神的意思,變得用人的想法,而非神的想法。戰戰兢兢地寫完,我再次禱告,把文章寄了出去,我心底只有一個念頭:「如果它不能是一篇榮神益人的文章,我願上帝讓它永遠沈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