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土醫生變成西醫生,西醫生找到大醫生。

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地尋找出路,為了好一點的生存前景而不斷奔波。

不知路何方
我的中學時期「全國山河一片紅」,畢業後只有上山下鄉、扎根農村一途,沒有任何出路,大人孩子無不為前途發愁。當時我劃拉(「塗鴉」之意)的《問古人》便是明證:「素來命就苦,今朝更清楚。不受苦中窘,難為幕上賓。我欲問古人,何日苦盡方出頭?」不知路在何方,唯有藉古吁今。

因我是長子,「先出林」首當命運其衝,生路迫在眉睫。身為影像學家的父親老早就在教我醫識,閱X線片診病,指望我將來「修理地球」時懷有小技,或在鄉鎮醫院招工時能當個技術員,「混入」醫務界,再慢慢往城裏熬。不可能科班出身的,只緣我家是「黑五類」,與推薦工農兵上大學無緣。

速成一氣,我知道光理論不夠,還得有些實務經驗。大城市裏難以插足,需找個偏遠之地暗渡陳倉 。父親想起了他的一位學生、我們叫他杜叔的。杜叔原在海濱療養院行醫,文革中「把衛生工作重點放到農村」,不時下放醫師,後又傳出「支援邊疆」,發配得將更遠。與其充軍疆陲,莫如就近流放。於是一些人未雨綢繆,為自尋好一點的出路就主動請纓,自願到省?鄉野工作,先下手為強,佔據有利地形。杜叔便是其中一員。其實他的寶眷在臨淄,但那地不算貧困,故無法回鄉,順便團圓「兩不誤」,便孤身去了貧瘠的沂蒙老區。他所在的衛生院放射科僅一人,只要疏通了院長就成。果然杜叔回覆說沒問題,正好也能與我作伴。於是就學的我便翹課「下野」了。日後我所獻身之業的開端,就這?單純的源於謀生。

山鄉學徒生涯
近一天的長途車顛簸,把我送達了目的地。它依山傍水,座落在沂河邊,這溝壑丘澗或許就是《水滸》中黑旋風打假李逵之地吧。幾排磚瓦平房,土牆一圍,便成方圓幾十里山民的保命醫殿。醫生護士短缺,條件原始簡陋,跟我曾去過的杜叔的療養院相比,真有天壤之別,我暗忖杜叔是怎麼適應的。轉念不日我下了鄉務農,這吃國庫糧的小院又算天堂了,就看怎麼個比法。我受到了杜叔的熱情接待,與他住同間屋、吃食堂,開始了山鄉學徒生涯。

我頭一?穿上了白大褂,從透視、拍片、洗印,到分析、寫報告等,杜叔手把手地教我,書本知識果然活絡起來,長進日增,不久便能獨立操作了。逢集那天人多,杜叔去內科助診,便放我「單飛」。鄉民哪曉得我的來頭,不迭「醫生」叫著,我雖心虛,也將叫就叫,危襟正坐,醫貌岸然。

我平生第一次以醫者的身份面對面地接觸病人,對視著他們那充滿期盼的眸子;透過X線捕捉到外表健康的體?藏匿的病灶,隱約曉得他們有的來日無多了,不敢正視他們看到不啻是死刑判決書的報告後,那無語問天的雙目。患者對病魔束手無策、坐以待斃,醫生對病家的愛莫能助、對死神的無可奈何,交織絞割著初入行的我的心,我初懂了曾自詡「人定勝天」的人,生命是何等的脆弱,曾迷信妙手回春的郎中們的醫術其實是多麼的有限。而醫學行當是赴蹈在陰陽界線的刀尖上,沒有好的心理素質,悲天憫人的心懷,很難為之,我初嘗了此出路的艱辛難行。

不過,技術上收獲的喜悅還是沖淡了生活的枯燥,稀釋了想家的煩惱,我也跟杜叔學著喝酒、趕集,去河灘上看縣劇團的大戲,見識了社會底層人們生存的形形色色;雅趣上來、藉著酒興還揮毫潑墨個詩詞條幅等。後來杜叔回老家探親,留下我獨當一面。初生之犢不怕虎,毛孩子我居然坐住了陣,沒有出什?差錯,院長挺滿意的。

從小我就獨鍾文學,讀了許多古籍、名著,老父逼著學醫也就依順了,其實並不打心眼兒裏喜歡。而經過了這一番初體驗,我決意棄文從醫,不戀那軟虛之術,走身懷硬技之路,當時作詩一首明志:「妙手回春逍遙多,諳熟數理逞幾何?隱向蒙山從扁鵲,悄往沂水學華佗。醫高從來得尊崇,延壽扶命活神仙。自此當引倫琴線,長男始繼父衣缽。」

也許您會詫異這事未免太荒唐了,其實那時候是見怪不怪:杏林是「赤腳醫生」的天下,銀針草藥「包治百病」,連訪華的外賓都安排參觀針刺麻醉等,以展示文化大革命的勝利成果。老專家們做清潔工、接受「再教育」;醫士、護士則堂而皇之看病、開處方,叫「誰說雞毛不能上天」;招初中生就業、床邊培訓,幹護理醫技活計,稱「以工代幹」( 以工人身份代替幹部崗位 )。所以我這「渾水摸魚」之舉,又何足掛齒呢,均屬歷史造成的「新生事物」唄。

路身醫壇成朗中
直到畢業典禮前夕,我才不得不離開那裏。幸運的是,剛出臺了一項政策:多子女家庭可留一個子於父母身邊,爹娘自然先下手為強,馬上讓我抓住這個機會,誰曉得明年此規定變不變。於是我避過了下鄉的噩運,在城裏當了搬運工。而轉過年來,我的兩個弟弟便一齊「廣闊天地煉紅心」去了。我本以為一輩子就終老於「工人階級老大哥」,不料三年後風雲突變,高考恢復,給知識青年們闢開了一條嶄新的出路。我有幸「金榜題名」,光明磊落地躋身醫壇,成為了名正言順的郎中。

在我畢業留校的時候,又一次面臨專業出路的抉擇。我是打算繼承父業、重操舊行。但因家父為附屬醫院的放射科主任,校方不允「親子同室」,便未能如願以償而轉做了?科,從事臨床一線工作。然而也不算憾惜,當初偷偷摸摸學的技術並沒刀槍入庫,它不時地讓我的懸壺「別出心裁」,別有見地,漸漸地有點建樹,後來小有名氣,以至於被收入了《當代中國科學家與發明家大字典》、《劍橋國際傳記辭典》等。這無疑歸功於父親的私塾授業、早期?蒙;杜叔從白紙開始圖畫的傳、幫、帶之結果。

出國遊學深造
我終於在大醫院作了「幕上賓」,實現了兒時的夢想,苦盡甜來。隨著見識的病種多廣,臨床經驗豐富,我發現有些病例發展到了窮途,卻莫名其妙的峰迴路轉,不治自癒,醫理無法解釋。我不由地驚嘆人的生命又是那?的頑強堅韌,越鑽研越弄不明白。人心不足,我巴望著更佳的出息,想著出國深造,載學術造詣上更高一層樓。

於是過了而立之年的我,又自費「洋插隊」了,到洋域「再吃二遍苦,遭二茬罪」。「樹挪死,人挪活」了,不假,末了也安居在流奶與蜜的最後一塊迦南地。歷經了德、英、美、加等國的著名大學醫院的遊學研究,對於生命和疾病的奧秘仍然所知有限。與此同時,杜叔也藉著政策的糾偏,尋見了坎程的新出口,終於調回到故鄉,闔家團聚了。日後他的心臟患有微疾,時有寄心電圖來會診問醫,一直到我出了國。即便在異鄉飄泊的日子裏,我們亦一直鴻雁往來,時?舊情。他後來退了休,我仍在職場奔走拼搏,尋覓再好一點的出路。

尋得救主解困惑
直至有一天我找到了人生的救主,方發現了人類的終極出路──「我就是道路、真理、生命」的耶穌!那顆驛動的心才安靜下來,生命的活水從此澆灌我歆慕的心田、再無渴涸,也不再為尋求物慾殫精竭力了,因為那是永無止境、並沒多大意義的。

我也意外地從職場以外破解了一個圈?的謎:生老病死都是在造物主的手中,「他從一本造出萬族的人,住在全地上,並且預先定準他們的年限,和所住的疆界」(徒17:26)。所以氣數已盡的怎麼也救活不成,命不該絕的總會逢凶化吉,醫生們的能力和技術不是保證。我終於明白了過去長年行醫始終不得其解的困惑。

趕不迭地向親人、向杜叔報佳音。收到我的信和材料,杜叔都認真?讀、思考,尤其是我發表的福音文章,看得挺重,畢竟他眼瞅著我怎樣成長、一步步走向世界的,了解我非人云亦云的主兒。以後在我得知嬸嬸信了主;常參加查經聚會時,就積極鼓勵杜叔參予。他?了,並援引夫人的話,說多半還是由於我的說勸。萬里之外的我則為能作小小見證而略感欣慰。

殊途同歸共蒙恩
今年秋天我回國省親,在望九之年、篤信基督的父母陪同下,專門去探望杜叔。時隔廿餘年,他已是白髮蒼蒼的古稀之人,但精神矍爍、不失瀟灑。他與他的尊師緊緊握手,我與我的良師熱烈擁抱,激動不已,卅多年前山坳醫所的如煙往事,一古腦湧上心頭,感觸萬千,一切卻盡在不言中。

在帶我們遊覽齊國故都的途中、筵席桌上、他的家中,我們沒少談論信仰的事。他告訴我說他信主,了卻了我的一樁大心事,俺倆的「忘年交」、「師生誼」遂又添了一層主?「兄弟情」。

杜叔還告訴我們,他仍珍藏著我當年的毛筆詩作,我頗意外自己的抓筆塗鴉得其如此重視;而今次留贈他的,是些屬靈的書刊和我的福音文集,自己靈魂甦醒、成熟的歷程記錄,應是真正值得共勉的。

呵,為了出路,杜叔從青島到沂蒙、臨淄,沿著齊魯轉;我從青島到德、英、美、加拿大,繞著地球跑,各自轉了小、大的一圈,最後卻殊途同歸,歸依於一主的名下,「再過廿年我們來相會」於同心圓點、真道上同歸於一,豈是當初所能料及的呢?一切均在神的冥冥安排中!現在俺們共同步入了永生的康莊坦途、行進在心靈世旅的正道上,將來當耶穌基督降臨時,也必聚首於新天新地,與神共享無窮無盡的喜樂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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