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最冷的夏天,我遇見了神。
德國的秋天來得特別早。還只是八月中旬,清冷和著細雨,捲起秋意濃重;輕煙托著松木香,縈繞竹林深處人家。
就在橡樹底下、溪水之間,好朋友們在圍爐夜話。麵包鬆軟、葡萄香甜,咖啡飄散著餘香。這不失為一個談話的好日子。
最寒冷的夏日
原本一群好友一邊聊天,一邊打盹,好不寫意;可是某人不經意的一句話,扭轉了全場氣氛:「很多人都說北國的冬天很冷,殊不知我卻在香港的炎夏渡過了一個對我來說最寒冷的夏日!」頓時一雙雙閃爍著好奇的眼睛向他投來,刺得他難以招架,只好一一道來:「我原本住在倫敦近郊的一個小鎮,有一間小屋、一位妻子、二名分別6歲、8歲的兒子。我在小鎮上一間電腦公司擔任程式設計員。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閒時打球釣魚,與兩個兒子廝混,日子就這麼過。你可以說是平淡寫意,也可說是枯燥無味。」
「那一年,倫敦的總公司挑選人手到香港的分公司當一年顧問。香港的夜生活聞名中外,若可一睹繁華,實是人生一大經歷;更何況有公司支持,寓工作於娛樂,更有雙倍薪金、房屋津貼奉送。這對我來說是十分吸引的機會,於是就壯著膽子遞交申請表。
經過二次面試,我竟然入選了!我是二名入選的顧問之一!但當我帶著興奮的心情回家宣佈此消息時,得到的回應卻是妻兒的眼淚。他們以當時我認為是極荒謬的理由反對。甚麼捨不得、擔心我不能適應亞洲生活啦,兩個兒子甚至哭訴說足球和棒球會因我的離去而傷心。最後,我力排眾議,踏上了香港歷奇之旅。」
東方之珠的炫惑
「東方之珠的光芒炫惑了我的眼睛。初到香港不足一個月,我已縱情於聲色中。我發現在香港工作的外國人特別吃香,尤其受香港女孩歡迎。我只要走進酒吧轉一圈,自然有美女傳來銷魂電眼加烈焰紅唇。而且公司優厚的薪金以英鎊計,又在半山提供宿舍。扣除了給妻兒的匯款後,我仍可過著比香港中產階級更奢靡的生活。我由一個普通的英國小鎮公民,搖身變成一個國際都市的大財主。
我極滿足於這種人上人的感覺,開始把英國與妻兒拋在腦後。我與妻兒的聯絡,成為我用來打發閒極無聊的時間;對話充滿了謊言,並以哭鬧和不耐結束。可是漸漸地,我發現經常一起玩樂的只是酒肉朋友,他們對我的工作、家庭、情緒毫無興趣;而那些婀娜多姿的美女所圖的只是金錢及出入高級飯店,她們不計較我有妻有兒,可是說到如何買珠寶為禮物時,卻比頂尖的財經專家更專業。
我開始懷念我在英國的妻兒及好朋友。雖然我在英國時過的是十分平凡的生活,但是我有幾個一起成長的知心好友,能互相分享承擔;我的妻子雖不復婚前的嬌美,卻多了少婦的成熟韻味及溫柔貼心的性情。而且她每天操作瑣碎的家務及照顧兩個兒子,令我可以專注於工作。每天下班回家,家中永遠有新鮮的食物和乾淨衣物;一室溫馨,和三張親切的笑臉 ……」
「我發覺香港的生活已不再有吸引力。我卻在五光十色中迷失了自我。我煩躁、沮喪,思鄉之情像蛆蟲一般咬噬著心靈,尤其是當我致電妻兒時,聽到的只是留言信箱不帶感情的回應。我推開家門,徘徊在中午時分中環蘇豪區一帶。衣著入時的上班族行色匆匆,沒人對我有興趣多望我一眼,更別說投來一個對過路人的微笑。我感到無比孤寂,醒來方知身是客的感受格外強烈。想到小鎮上濃厚的人情味,更感香港的大太陽冷漠無情……這是我一生中最寒冷的夏日。」
帶來陽光的人
說完後,他沈默了半晌。所有人被那深沉的氣氛唬得不吭一聲。他呷了一口咖啡,續道:「幸好,有一位基督徒為我帶來了溫暖的陽光!第二天也是一個艷陽天,我由於受不了獨自一人守著空洞的住處,就再次徘徊在同個街頭上,再次呆望著人潮,深深感到自己是在一個陌生國度裡,無絲毫的歸屬感。就在這時,有一位老者面帶笑容地迎面而來。他雖是中國人,可是一開腔就是一口牛津英語,令我精神為之一振。」
「他告訴我他是一名基督徒。他每天中午飯後都會到所屬的教會協助打掃,以安排下午的兒童興趣小組。他昨天由教會回家時已留意到有一位失魂落魄的外國人躑躅街頭,今天又見到同個人在同個地方徘徊徬徨。他感到我滿心苦澀,像在尋找一塊失落了的拼圖,但又徒勞無功。他深受感動,像看到多年前的自己;於是大著膽子走到我面前。他說他無意探聽別人私隱,只是想到自己是天國的子民,應以愛心待人,關懷需要關心的人。」
「我詫異他的坦誠,竟對一個陌生人如此信任。於是邀請他到附近一個茶座,一吐為快。他聽了我的遭遇,沒有說一些不關痛癢的安慰,反而對我說起他的見證:『人在地上永無可能找到永久的歸屬感。就算你身在家鄉,也總有不滿足和形單影隻的時候。否則你不會在未得妻兒同意之下,堅持到此工作,也不致在短時間之內就被虛空的繁華所淹沒。
人心像一個無底洞,你永遠不能以地上的物質填滿。回家吧!我不是指回英國,而是指回到天上的家。只有在主內,你才會懂得分辨甚麼是最重要的,才能得著歸屬感。因神會使你明白你在地上的責任,以及衪對你特別的應許,還有回到天家,與主同活的期盼。』
離鄉的失落
『我在年輕時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質素,不惜與妻攜兒帶女到英國當黑市居民。滿以為只要努力工作,就可住大屋、養花狗。可是無論如何努力,我們因沒有合法的居留權,生活一直未能改善,甚至比在香港更差。我們一家均不懂英語,言語不通,經常吃虧;可是由於沒有身份地位,很多時候只能忍氣吞聲。我與妻子每天在中國餐館工作 15小時,可是所得薪金僅足以糊口,別說買大屋,連租住一間小閣樓也捉襟見肘。一對兒女由於缺乏照顧,終於誤入歧途。我和妻並非不知他們的所作所為,可是生活磨人,手停口停,而且我堅信只要有錢便可改善環境,把子女帶離唐人街。他們與唐人街的流氓為伍,只十多歲便啷噹入獄。我妻子心灰意冷,每天埋怨我當初離港的決定,她於子女入獄一年後鬱鬱而終。
子女入獄、妻子離世,我終於停下來,反思我的人生。我發現我只活在渺茫的將來,卻不能解決迫在眉睫的問題,更大的錯是我相信金錢至上。於是我失去了親人、理想,前路茫茫。我沒有依靠、沒有安全感,於是決定回港。可是,我雖然返回同文同種的地方,孤獨感更甚。我不能在自己的家鄉找到歸屬感。我已不認識香港,香港也不認識我 ……』
找到生命的歸宿
『直到有一天,我在公園呆坐,遇到一群在公園傳福音的基督徒。他們的信心、熱情、包容力大得讓我驚訝;更令我感動的是他們主內一家的精神。我在他們的鼓勵下,開始參加慕道班,也參與事奉。我的牛津英語便是英國藉牧師循循善誘的結晶。我也禱告,把自己的掙扎通通告訴神,就像與最好的朋友傾訴一樣。
慢慢地我的生命開始改變,從失落傷痛變為積極而充滿喜樂。更重要的是,我不再孤獨。我感到主無時無刻與我同在,且有一大班弟兄姊姊互相扶持。這種「同在」,才是真正的歸屬感,才是生命的歸宿。雖然我直到現在仍要面對很多困難,而且一直未能和仍在英國的子女聯絡,不過,我相信神必有安排。就像衪安排你我相見一樣,其中必有美意和意想不到的成果。』
「說完後,他送我一本聖經,便轉身而去。我心中滿了難以言喻的感受,只知自己剛剛遇見了天使。回家後,我再次致電妻兒。在電話中傾吐衷情,懇求原諒,並述說我的奇遇。意想不到的是,妻兒因我離家而感到不安,於是接受朋友的安排參加教會的聚會,並每天向神禱告,保守我在港的生活。
自從信主後,她對我的感覺由憤怒變為關心,而且裡頭有一種信心及安全感;兩個兒子也因相信主與他們同在,竟能改掉開燈就寢的老習慣,因主是他們「腳前的燈,路上的光」。我眼中充滿了感恩的淚水,決定完成一年合約就回國,與親人同在,並學習在神的愛中向他人訴說這可貴的歸屬感。」
說完後,他把自己深深埋進沙發,左擁妻子,右攬兒子,向所有人展示他歸宿的滿足。
窗外的寒風瑟瑟,益發顯得小屋溫暖如春。麵包依舊鬆軟、葡萄依然香甜,新煮咖啡濃郁纏綿,然而心中盈溢的主愛更是馨香甘甜。安全感、同在、歸屬感……無分地域、時空、不在乎人、不在意事、不在於物,只需與主深深抱擁,就可從此天長地久地享有。
沒有鄉愁的異鄉人,願能與你心心應和,與神緊緊聯合!
(作者於香港樹仁大學社會科學院畢業。婚前在婦女庇護中心擔任福利工作;婚後與德籍丈夫移居德國,育有一女。醉心文學 、寫作、音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