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害怕的其實不是死亡，而是死亡的過程。從一個充滿活力，能說會道的人，漸漸無力行走，無法自己煮食，無法上廁所，無法爬下床，漸漸對生活無力，漸漸將「日常」變成最奢侈的「幸福」。
善終不只是「好死」
在完整見證了我最親愛的媽媽離世的過程後，我深深地覺得，善終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善終是一個將盼望由今生轉到永恆，無憾迎永生的過程。對基督徒而言，善終不是好死，而是好好活到終點！堅持到最後一步的才是贏家。
「你們不可丟棄勇敢的心；存這樣的心必得大賞賜。你們必須忍耐，使你們行完了神的旨意，就可以得著所應許的。」（來10:35-36）
我以前只偶爾探訪過垂死的病人，參加過美好的追思葬禮，聽說過身邊的親朋好友安詳離世的種種表現，但從未目睹死亡如何緩緩地步步進迫，更不知道善終是一場屬靈爭戰，也沒有想到自己會積極參與在這場爭戰中。
及早建立善終群體
善終並不是無中生有的，家庭的支持、靈性群體的關懷、醫護人員的配合缺一不可。這樣的群體很難在人病危的時候突然建立起來。之前，我從未想過善終這件事，直到去年的今天，媽媽被醫生宣判癌症晚期，最多活3個月時，上帝開始親自幫助我們組建這樣的群體，開啟這場屬靈爭戰。
當媽媽確診時，我們一度崩潰，像是領了一張「死刑判決書」，我們第一反應是向上帝求神跡，求他透過這嚴重的病患，超越大自然的規律，彰顯他的醫治大能。上帝藉著臺灣好朋友送給我一本羅莫伯寫的關於死亡的書，改變了我的禱告。我開始祈求上帝讓媽媽至死忠心，得到善終。
放棄治療，享受盛宴
我們全家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一致決定放棄積極治療，採用中藥舒緩療法。我們更多地陪伴媽媽，收集她的心願單，在她能走能吃能喝的日子裡，陪她做她想做的事，一起出遊，一起「尋根」，一起吃飯，一起查經，一起說笑，一起睡覺。
上帝給了我們整整八個月完全沒有感到病痛折磨和威脅的「好日子」，讓媽媽有機會和家人愉快相處，有時間和老同學，老朋友見面、道別，有心情欣賞美景、品嘗美食。這段時間，很多人來探訪媽媽，每次探訪對媽媽和探訪的人都是一場「屬靈盛宴」。其間，上帝特別安排我的一位好姐妹來訪，在探訪媽媽後她萌生了創辦「臨終關懷企業」的想法，而媽媽也在那一天找到了生命尾聲的意義，她的心裡不再有這個世界，她要把餘生完全獻給主。後來，那位姐妹真的創辦了「方舟關懷」，在之後媽媽進入臨終時，給媽媽帶來很大的安慰。
心靈願意，肉體軟弱
進入第九個月，媽媽明顯感到疲乏、虛弱，在一次肺部感染後高燒不退，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反復入院、出院。這期間，媽媽必須和肉體爭戰。她常常是「心靈固然願意，但是肉體卻軟弱了。」她每一天在禱告中摔跤。這個時候，上帝差派一位傳道人常常來探訪。這位傳道人自己也說，平素與我並無特別「交情」，他就是有感動而來。他中氣十足地大聲講道，簡單、樸素、有力量，而且句句入媽媽的心，給病痛中的媽媽帶來十足的力量和盼望。
年前媽媽出院，她堅持要在家過年，那時媽媽的小便開始發紅，大便越來越淡，這些都是膽管越來越堵塞，黃疸越來越嚴重的症狀。早上起來，她根本不能走路，踉踉蹌蹌地「跌進」衛生間，咳嗽，吐痰，痰中已帶血。她的身體越來越糟糕，真的是進入了末期。每天，我靜靜地陪伴她，聽她說過去的事情，聽她說關照的話，聽她說她的心結。我反復問她還有什麼遺憾，她說沒有了。通過每一天每一刻的陪伴，我瞭解到她確實沒有遺憾了，但還有一個小心結，就是希望和一個親戚關係複合。我知道，邁向善終的旅程中還有需要完成的工作。
一過完年，我們馬上送媽媽入院，這次，媽媽決定「最後一搏」，接受膽管支架引流手術，以爭取一些時間。這個手術對於一個癌症末期患者、各個器官都接近衰竭的媽媽來說是高風險的。能有市級大醫院肯接受並成功完成手術，對我們這樣沒有背景、關係、不會送紅包的老百姓來說，已經是上帝安排無數雙手托住我們了！術後，我們陰差陽錯地被轉到一個兩人間的高級病房，臨床病友及一家也是基督徒，同一天的手術，胰腺癌晚期。這樣的安排，為日後發生的一系列「偶遇式」探訪作了鋪墊，不得不說是上帝特別的憐憫。
臨終病房，危機四伏
然而，魔鬼顯然不樂意上帝所有這些安排。它開始威脅、恐嚇媽媽。它變著模樣出現在媽媽的夢中，威脅媽媽可能進不了天國。每一次噩夢醒來，術後的併發症就加重一次。我們和醫生密切配合，醫生不斷調整輸液處方，儘量減輕媽媽的痛苦。而傳道、關懷同工、代禱者不斷出現，有我認識的和不認識的，有探望媽媽的和探望鄰床病友的，他們的歌聲、禱告、讚美撕碎了魔鬼的猙獰面目。媽媽的至親都輪番陪伴，伴她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危機。尤其是一個意外「親人」的出現，就是媽媽有心結的那位親人的女兒，我們並沒有通知她，我們也好久沒有和這個家庭聯繫了。她的突然出現也是上帝的工作。她只說了：「爸爸媽媽都不能來，我代表他們…」話未說完，媽媽激動地拉住她的手說，不要說了，大家都是自己人。然後就流淚了，我知道，她已經從心裡釋懷了。她最後一個心結也放下了。
鄰床病友出院了，媽媽焦慮起來，也想出院。但我們知道媽媽這次出不了院了。我決定把病房變成家。我安排爸爸入住鄰床，我打地鋪睡在睡袋裡，妹妹睡躺椅床。我們搬來了被子、媽媽喜愛的毛巾、甚至榨汁機，我們把家搬進了病房。當媽媽看到爸爸也穿著病號服的那霎那，她偷笑了好久。我們反復告訴她，能夠照顧她是我們的一份尊榮，是上帝所賜最珍貴的一份禮物。她點頭接受。
我們以為在她看到天使以後，她就會安然離去。因為她描述的天使是那麼真實地向她顯現，就坐在她的床頭，那麼美。然而，正如《天路歷程》中所說，就在天城映入眼中，遠遠在望的時候，地獄的大門跟得最緊，滿了致命的危機。
道愛、道謝、道歉、道別
連續幾天早上，媽媽醒來，或者說她根本沒有睡過，她都和醫生招招手，說：「我要走了」。醫生都被她說怕了。她也把我們和我們的孩子都拉到身旁，囑咐我們，祝福我們。我們也及時地向她道愛、道謝、道歉、道別。
但當她做完這些事情，發現自己還活著，還在忍受透不過氣的煎熬時，開始每天求死，魔鬼企圖讓媽媽不順服主的時間，放棄對基督的忠心。
我流淚禱告，告訴媽媽，「沒有人可以在上帝安排的日子裡多活一天，或是少活一天，在上帝的旨意中，每個人的離世都恰逢其時。現在上帝正在來接我們的路上，魔鬼還在做最後阻攔，企圖讓你功虧一簣，但你一定要持守到底…… 你一直是我們家最有耐心的，你一定要去天堂，迎接我們!」媽媽終於安靜了下來。此時，傳道弟兄又及時出現，臨走時問媽媽願不願意順服上帝的時間，他並不知道媽媽求死的事，媽媽很肯定地回答：「願意！」
這之後，媽媽再沒有抱怨，她默默忍耐，努力要跑完最後路程。醫生配合我們的意願，撤去輸液，開一些減少痛苦的藥，儘量讓媽媽舒服些。媽媽開始高燒昏迷，醫生說她已經不痛苦了。痛苦的是我們！正在我們急需禱告的時候，方舟關懷的代禱者來了，上帝總是在合適的時候為我們派來最合適的使者。他們都是自己出現，自動而來，有的甚至根本不認識。其中一位代禱者我們也不認識，但她的禱告是如此切中要害，如此體貼安慰。她禱告的時候，我看到媽媽的手向上抬，一直向上，她聽到了！
代禱者趕緊鼓勵爸爸說出最後想說的話。爸爸在媽媽面前哭著說出他對媽媽的愛，對她的歉意，對她的感謝，以及他自己要跟隨主的決心。那個時候，明知媽媽已經昏迷，我們還是問媽媽，有沒有聽到，願不願意原諒爸爸。如果願意請把頭側向爸爸這邊。奇跡發生了，媽媽的頭真的側了過來，手也移動著想要去抓住爸爸的手，一行淚水從她眼窩裡流出來…她重重地喘氣，努力地呼吸，她用盡氣力，忍耐著跑完了人生的最後一段路程 。
今生無憾，迎向永生
當上帝用祂那輕柔的手，將媽媽的眼睛合上時，這場持續不斷地與世界、與肉體、與魔鬼的爭戰，在監測儀上的數位全部歸零時，終於徹底結束了。我確信媽媽已經從必朽壞的肉體進入了不朽的永恆，從這個世界轉移到一個全新的旅程了！
「那美好的仗我已經打過了，當跑的路我已經跑盡了，所信的道我已經守住了。從此以後，有公義的冠冕為我存留，就是按著公義審判的主到了那日要賜給我的；不但賜給我，也賜給凡愛慕他顯現的人。」（提後4:7-8）
希望這些點滴記錄，讓我們反思並正視死亡，鼓勵在有限的生命裡不僅活得精彩，而且能慢慢地將人生調準至上帝的方向！生命，僅僅是一個瞬間，但只此一生，輕薄如紙，彌足珍貴。願你全心愛過，不負彼此；願你趁早盡孝，無憾父母；願你燦爛活過，不悔此生；願你認識耶穌，得著永生！
(作者無煩曾在美國夏威夷生活，十幾年前回上海定居，目前在上海的半導體公司工作，業餘喜歡寫作，從事文字事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