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就各位,預備 – ”
隨著我的口令聲,兩個十歲的孩子右腳在前,左腳在後,前傾著身子- 做好了“預備跑”的姿勢。
這個週日的早上,因著昨夜整晚大雨,雖然有些初春的微涼,但天明氣清,孩子們在戶外上兒童主日學的熱情正濃。我們正在玩一個名叫“運油”的遊戲,我面前的這兩個十歲的孩子正分別背著個三四歲左右的孩子,把他們當作“油”準備運到“對岸”。
隨著我“跑”字一聲令下,兩個男孩同時衝出了起跑線。
不好了!
接下來的那個瞬間,時間彷若被定格般緩慢地一幀一幀地放映著:靠左邊的那個男孩身體忽然很不自然地扭了一下,接著兩腿失去了重心,整個人“砰”一下斜著倒在了地上,而他背上背著的那個更小的孩子像被暴雨打落的樹葉,直接跌落在地,還在慣性的作用下在地上滑了一小段距離。
“哇”地一聲,痛哭聲劃破了安靜寧和的禮拜堂內外。
我跑上去時,那四歲的小男孩已經自己爬了起來,嬌嫩的左臉上髒了好大一片,隱隱透著鮮紅的皮膚,他一邊哭著,一邊竟然還有血從嘴裡流出來。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只是愣愣地用手去接住從他口裡流出來的血,任由血腥氣一點點刺激著我的神經。這時,一位年長的老師趕緊跑過來把孩子抱到水池邊沖洗。
孩子的媽媽也已聞聲趕了過來,為孩子用溫水漱口,用衛生紙擦掉臉上的砂石……我略顯呆滯地站在一旁,用電筒照著孩子的臉部,以便他媽媽可以看清。
“走!坐我的車去醫院!”有人在我們耳邊說道。我一看,是教會的同工之一王叔。起初,孩子媽媽覺得沒大事不用去醫院,但最後還是在眾人的勸說下上了車。
我趕忙去查看那個同時摔跤的十歲孩子,在確定他沒有大礙後,就把其他孩子交給了助教老師看管,便匆匆忙忙地一起上車去醫院了。
摔傷的這個男孩叫瀚瀚,兩眼包著眼淚花兒,依偎在媽媽懷裡。到醫院後,照腦部CT,消毒,看口腔……一一檢查後,發現嘴巴出血是因為牙齦磕破了,還有就是臉上的皮外傷,其他地方都沒有問題。
在這個過程中,王叔一邊忙上忙下的找醫生,一邊也跟我們分享他女兒小時候磕破頭縫針的經歷,“那個磕破頭的小女孩今年要結婚啦。”他說道。
瀚瀚媽媽也開始聊起來,說瀚瀚爸爸有次教瀚瀚翻跟頭,結果瀚瀚一滾,滾到床楞上磕破了下巴,當時血流如注,嚇壞她了,倒是當外科醫生的爸爸很淡定,及時處理後送醫院縫了一針。
消毒的時候是最疼的,瀚瀚哭了,眼淚鼻涕橫流的他,依舊堅強地對剛剛趕來的爸爸說,“我是勇敢的男子漢。”
直等到CT結果出來後,我稍稍鬆了口氣,但是當看著孩子臉上從眼角到鼻翼的擦傷後,心又不禁提了起來。我在心裡拼命禱告,希望上帝醫治瀚瀚,讓他的皮膚恢復如初。
還配嗎?
還記得,以前看過一部有關醫生的連續劇,裡面有個實習醫生,勤奮地學習知識,努力地練習技能,是同輩實習生裡最優秀的,導師和同學們都對她給予厚望。實習期結束,她終於迎來了她的第一次手術。而在這次手術中因她的一個小失誤,間接導致那個病人去世了。從此,她陷入深深的自責中無法自拔,不要說再主刀手術,就算是讓她拿起手術刀,她都痛苦到雙手發抖,不能自控。她再也無法繼續所鍾愛的事業,也再也無法面對自己救死扶傷的夢想。
當我看到孩子摔倒時,大腦一片空白,去醫院的路上,我整個人烏雲蓋頂,緊鎖眉頭,只能在心裡不斷禱告。從醫院出來後,我被內疚重重地擊倒了:我想我真的不配當一名兒童主日學老師。當我知道孩子是被一攤積水絆倒的時候,我很懊悔沒有事先檢查場地,很懊悔讓孩子玩這個危險的遊戲,這些都是我的疏忽和沒有經驗造成的……後悔、內疚、自責、懼怕充滿了我的心,我想我不配再服侍主了,更羞於去談“愛”這個字眼。
回到教會後,我看到兒童主日學負責老師,陳老師在那裡,我硬著頭皮告訴了她事情的經過。然後她專業而有經驗地處理這件事情:第一,她說她知道我是一直都是很盡心的老師;其二,我們在這週要一起去瀚瀚家探望他;第三,問了我關於醫藥費的事,表明教會會承擔這筆費用。
之後其他的老師,特別是孩子們,都很關心地詢問著瀚瀚的狀況。過了三四天,我們幾個老師去瀚瀚家探望他,那時他臉上的傷已經結痂了。又過了幾天,痂脫落了,新的皮膚長了起來,大概兩週的時間,瀚瀚的臉恢復如初。
而我,一直在罪疚感中苦苦掙扎著,直到有天忽然被提醒:使徒彼得不也是在最深的懊悔中“愛主”嗎?
認罪是必須的,我們沒有帶到主面前承認的罪,會成為我們靈魂的破口,也會讓我們更加麻木,狡猾,推卸責任。但認罪後的得赦的宣告,也是在斬斷鎖鏈,罪的捆綁要用愛去釋放。耶穌三次問彼得“你愛我嗎?”,何嘗不是給了彼得三次大聲宣告的機會呢?在宣告中,彼得得了釋放,並且被改變,被復興。“因為依著神的意思憂愁,從此就生出沒有後悔的懊悔來,以至得救。“(林後7:10)這節經文讓我淚流滿面,我知道我也能像彼得一樣,在深深的懊悔中說,“主啊,是的,你知道我愛你。
因著愛
而我也知道,這件事情絕非是靠我一人之力得以度過的。
因著愛,王叔毫不猶豫地站出來,開車載我們去醫院;
因著愛,當天不當值的一個老師主動陪我們去醫院,之後也有幾個老師一起主動去瀚瀚家看望他,為他禱告;
因著愛,瀚瀚一家雖然目前還是慕道友,但從一開始就沒有苛責我;
因著愛,瀚瀚的同學們都關心地詢問情況,為瀚瀚禱告;
因著愛,教會的長老,執事還有兒童主日學的老師們都沒有責怪我,反而安慰了我很多,我能這麼快走出罪疚感並且回到主日學服侍,也是因為他們對我的接納和包容……
愛主,是對主之愛的回音;
愛主,是對主之愛的效法;
愛主,是一個人發出的回音,也是一群人發出的回音……
這些回音彼此交疊、互補、延續,擴散開來,像一首美妙的歌曲,在群山中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