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我:人生勝利組最致命的殺傷力是甚麼?我回答:「驕傲!」
那人際關係最具摧毀性的元素呢?我也回答:「驕傲!」
是甚麼令人自卑自憐、自怨自艾、陷入困境?我直言:「驕傲!」
又是甚麼令基督徒無法明白上帝的心意呢?我依舊回覆:「驕傲!」
我是個驕傲的人,「驕傲」的真相我瞭如指掌。要對付如我般頑強的驕傲,「謙卑」未必是對手,因為「謙卑」太溫柔太美麗,她是一種高尚的生命品格,本是沉於內再形於外。但人的靈巧可以「造假」,用些謙恭有禮、文質彬彬、輕聲輕氣的花招將她披掛上身。對於我這被驕傲害了大半生的人,「謙卑」必須從「零」開始,看自己一切歸於無有,只能雙手向神「舉白旗」,心悅誠服地當祂的「傀儡」。
被驕傲操控的人生
「驕傲」源自人本性的自我中心。起初三位一體的真神照著祂們的形像和樣式造男造女,並賜福給人類,要他們「生養眾多,遍滿地面,治理這地;也要管理海裡的魚、空中的鳥,和地上各樣行動的活物」(創1:28)。上帝為了與祂所造並深愛的人有真摯的關係,祂把自由意志放在人裡頭,讓人自動自發去回應祂的愛,並且能在考驗中,用「意志力」去「選擇」愛上帝,更在掙扎與困惑中,依然堅定地遵守祂真理的話語。對於愛,上帝有極致的期盼,祂不造「機器人」,要人無法選擇地對祂的吩咐「唯命是從」,卻是冒著人們會「違逆」祂的風險,將生氣吹進人的鼻孔裡,使他成了有獨立思想、意志和情感的活人。
始祖亞當夏娃就是活人,狡猾的蛇「捉住」他們有自由意志可以自行選擇的特質去誘惑他們,謊稱「你們不一定死,因為上帝知道,你們喫的日子眼睛就明亮了,你們便如上帝能知道善惡。」(創3:4-5節)一句「如上帝能知道善惡」,騒亂始祖單純順服上帝的心,分別善惡樹上悅人眼目的果子,再次使他們對先前的叮嚀蠢蠢欲動,最後作出「伸手」、「摘下來」、「喫」這連串違逆上帝的舉動。結果,罪進入人類世界,帶來死亡權勢。人們無法脫離自我中心的生命本質,從呱呱落地誕生人世就向「自我」傾斜。
「自我」背後的操縱者,其實是驕傲。我就是一個驕傲的人,一直被驕傲操控著。始自貧困艱苦的成長歷程,我從「自卑」生發出強烈的「自尊」,加上發奮圖強,在學業上得來的小成就小才華,壯大我的自負,覺得自己是一幅與生俱來的「傲骨」,可以「鶴立雞群」、「出類拔萃」。我在驕傲的深淵裡不能自拔,並且傷害過很多人。記得年少荒唐時,好友真誠的責備與勸諫,我盡是聽不入耳,反覺被傷害了,陷入無邊的自憐中…… 到我忽然醒來,已是許久以後的事了。
掙扎於自卑、自傲中
年輕時因在寫作上嶄露頭角,遂立志奉獻畢生在文字宣教的禾場上,要一生為上帝而寫。結婚後,兒女陸續報到,不久從台灣移居國外,面對種種生活及經濟上的難處,我只能將全部心力用來照顧家庭,寫作被迫耽擱下來。光陰一閃而逝,廿年不見了,自覺已是個「廢了武功」的文字人,不能寫、亦不敢寫。為何「不敢」?因懼怕能力退潮,甚至退而不返。江水卻是「後浪推前浪」,想這華人文字福音禾場早已湧過無數後起之秀,再無我這「過了氣」的文字人的空間了!
我不禁自慚形穢,因為又陷入「自卑」與「自傲」的闘爭中,自感有點寫作本事,只是功力大減,「想寫」卻「不敢寫」,怕寫得不好被退稿。直到有股激情湧上心頭,直覺是魏晉南北朝,詩評家鐘嶸的文學評論名著,《詩品》序文的開場白:「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激情」如許強烈,直教我「非寫不可」。昔日與上帝的立約,要獻上終身投身文字宣教事工的心志,火速地燃亮我心靈,催促我伏案苦讀。同時十指亦不停息地雀躍於電腦鍵盤上,一心想著為上帝「哼」出饒富真理亮光及生命內涵的文字樂章。
漸漸地,一股溫煦的微光從生命深處冉冉升騰,引領我走在「歸零」的路上。這光愈照愈明,領我踏踏實實地踩在圓圓的、如雞蛋狀的一個大大的「零」裡,一切從頭開始。我漸漸頓悟:只要我看自己站在「零」的起跑點上,真誠而虛心地從頭開始學習寫作,明白也接受自己的不足,才不怕被拒地往前寫下去。
從輕賤自己,到謙卑受教
舊約聖經撒母耳記下第六章記載:以色列王大衛在耶和華的約櫃面前,穿著細麻布的以弗得極力跳舞,他的妻子米甲「從窗戶裡觀看,見大衛王在耶和華面前踴躍跳舞,心裡就輕視他」(16節)。當大衛回到家要給眷屬祝福,米甲出來迎接他,卻語帶諷刺地說:「以色列王今日在臣僕的俾女眼前露體,如同一個輕賤人無恥露體一樣,有好大的榮耀阿!」(20節)大衛卻回應說:「這是在耶和華面前;耶和華已揀選我,廢了你父和你父的全家,立我作耶和華民以色列的君,所以我必在耶和華面前跳舞。」(21節)接著,他更強調:「我也必更加卑微,自己看為『輕賤』。」(22節)
我被「輕賤」一詞震懾得熱淚盈眶,思量著這一國之君是「一神之下,萬人之上」,面對帶領著他一生扶搖直上的獨一真神,他卑卑微微地寧做個布衣平民,而且「自我輕賤」,聽來有點「矯枉過正」。然而,對於我這般驕傲的人,「矯枉」是必須「過正」的!若簡言「謙卑」,於我會是「紙上談兵」,及外表的裝置藝術,卻無法深植在生命底層,成為我面對上帝以及待人處世的真實態度。因此,我深深體會出,大衛何以要看自己為「輕賤」:一方面是要敵擋因「王」的尊貴身分而升起的驕傲,也是一種「歸零」的人生哲學,使他隨時想到自己本是「一無所有」,不過是一個不被看重的放羊的牧童,是曾被追殺一直顛沛流離,甚至乎靠「裝瘋賣傻」來保住性命的淪落人。當上帝高舉他為王,他明白要「輕賤」自己,隨時隨地尊耶和華為大,才能靠著上帝治理好以色列國。
步入中年才領略到「歸零」的真諦。當認定了在文字事工上「從零開始」,我著著實實地生出一顆謙卑受教的心—「敢寫」、「敢問」、「敢請教」、「敢聆聽」,再不怕「被拒」、「被批評」、「被修正」。自認是廢棄久已的破銅爛鐵,若上帝還不嫌棄,把我撿起放在祂手中,成為一枝仍可為祂書寫的筆,這全然是祂的作為。而我,只是將自己安心地交在祂手掌心,讓祂隨己意揮灑疾書!
(作者出生於香港,後赴台就讀台大中文系,同時間在中華福音神學院進修,並完成延伸制證書課程。之後在道生神學院完成宣道碩士學位。曾先後於福音機構從事文字工作,並獲首屆論壇報雅歌小說獎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