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遠藤周作曾寫過一本名叫《沉默》的書，講的是兩位傳教士在日本的傳教經歷。他們被葡萄牙耶穌會派去日本，一方面是為了傳教，另一個目的是尋找下落不明的費雷拉教父，他已在日本傳教二十三年，卻有傳聞說，這位教父忍受不了酷刑已經宣誓棄教。
當時的日本正處在閉關鎖國的時期，天主教的種子在這片土地上已經孕育了近半個世紀。自從1549年聖方濟沙勿略東渡日本傳教起，傳教的工作就沒有間斷過，信徒數量一度有四十多萬。但隨著各種利益的衝突，在1614年新幕府中斷了與外國的貿易往來，同時禁止文化宗教的滲入，並正式宣佈天主教為邪教，整個國家開始了驅逐外國傳教士，且一併逼迫本國信徒的浪潮。這翻天覆地的改變足以讓很多傳教士望而卻步，因為這意味著一旦踏入日本的土地，等待他們的無非就兩種可能：苟活或者殉道。
上帝啊，為什麼？
兩位傳教士遠渡重洋到達日本後，隱藏在一個名叫友義的漁村裡，這是不到兩百戶人的村子，但幾乎所有村民都受過洗。傳教士白天藏身于用乾草堆掩蓋的屋子裡，晚上就為信徒望彌撒、做告解。吃的是貧窮的信徒從牙縫裡省出來的殘羹剩飯，住的地方不避日不擋雨。即便是這樣惡劣的環境，傳教士並無半點退縮和懷疑，直到接二連三地，目睹了日本信徒被殘酷迫害的經過後，他們開始困惑了：為什麼神一直保持著沉默？為什麼神不降下天軍來保護正在受刑的信徒？為什麼神不賜下異象安慰正在經歷苦難的信徒？為什麼神在他們近乎絕望的禱告中毫無回應？傳教士一遍遍地祈求上帝，賜給苦難中的人一個信服的答案，上帝卻不語不為。就如同約伯突然失去兒女、家產和健康後，向神發問、祈求甚至埋怨時，神也像是隱藏了一樣，不說話，也不做事。
故事的最後，其中一位傳教士不幸殉道；另一位傳教士，為了救酷刑中的信徒，第二天被迫宣佈棄教。棄教的傳教士終身不得離開日本，整日被囚在房間裡，穿著僧侶的衣服，被賦予日本人的名字，還被迫接收了一個寡婦（要知道那些傳教士都是立志守獨身的），他只能這樣活在幕府的控制之下。故土的教會得知他棄教的消息後，也毫不猶豫地開除了他的會籍，他成了別人眼中一個寧可苟活於世，卻不肯為主光榮殉道的懦夫，他成了一個被教會除名被社會棄絕的人。棄教的傳教士最終也遇到了傳聞棄教的費雷拉主教，他竟和自己一樣，只是為了救可憐的信徒免去酷刑才做此決定。
沉默並非冷漠
傳教士一路走來，在苦難中經歷了神的沉默，在沉默中重新領悟了苦難。原來那個在默想中多次出現的基督的面容，不只是充滿榮耀和威嚴的臉，也是忍受著痛苦且疲憊不堪的臉，以及沉默地承擔人類眾罪和上帝對罪憤怒的臉。祂並非不瞭解人間疾苦，相反祂比任何人的體會都更透徹，祂的沉默並非冷漠，而是道成肉身的同在。
若只用人的眼光來看，傳教的工作也許是失敗的，信徒的殉道也許是徒然的，上帝的沉默也許是殘忍的……但這些有血有肉，有軟弱，有眼淚的見證人如同雲彩一樣，環繞著將來的信徒，鼓勵著同處苦難的人們，延續著福音的故事。今天的日本，基督徒數目仍是很少，但那些曾經為主殉道的信徒、遠渡重洋來傳道的傳教士，就像種子一樣埋在這片土地上，雖未成熟結實，但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能破土而生。
那麼應當如何理解上帝的沉默呢？今天很多的基督徒，都曾經歷，或正在經歷著類似的境況——在我們急切無助、充滿疑問的祈求中，上帝卻不適時地沉默著。可能我們一生都無法得知上帝為什麼會在苦難中沉默，就像約伯也不知道他為何受苦。
神的同在安慰了我們
但在約伯記的最後，神在旋風中回應了約伯的疑問和苦訴：「天地萬物間所隱藏著神創造和護理的種種奧秘，你並不能參透，為何一定要我告訴你答案，你才能信服於我呢？」於是約伯降服於神，才有了這樣的信仰告白：「我從前風聞有你，現在親眼看見你。因此我厭惡自己，在塵土和爐灰中懊悔。」（伯42:5-6）對約伯來說，「為什麼無辜受苦」這個答案已經不再重要，人並不是有了所有答案就可以過好一生，最需要知道並相信的生命終極答案，就是神自己。
原來神並未隱藏，而是用一種沉默的方式與約伯同在，用一種沉默卻毋庸置疑的方式在掌權，在沉默中，顯明神高深莫測的智慧和不受限制的權柄。當約伯經歷了神的沉默後，才更真實地認識神。傳教士經歷了神的沉默後，才領悟到耶穌是為了分擔我們的痛苦才降世，為了免去我們的罪愆才親自地承受了最可怕的刑罰。或許祂有片刻的沉默，但祂的膀臂並未縮短，祂的旨意絕不受阻，祂對我們的愛也永不止息。神在片刻沉默之後，必會顯明祂萬般恩惠和能力，向那些信心持守、仰望祂到底的人。
原來，從始至終，神並非沉默著，而是和他們一起受苦，用一種沉默的方式。
(作者來自中國大陸，現居美國，目前在Arcadia華人浸信會參與服事，喜愛歷史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