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記憶，但會遺忘。一張照片，一件往事，往往能引起許多的回憶，牽扯出千絲萬縷的關係。若把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重新組合，也許能拚湊出饒有意義、值得緬懷的故事吧？
早前清理雜物，無意中發現一個塵封已久的紙盒，內裝幾本相簿，我於是拿來翻看。翻著看著，一張泛黃的照片彷彿帶著某種無形的鈎子，把我的視線牢牢地鈎住―相片中的孖辮少女身穿燈籠袖碎花連衣裙，笑盈盈地佇立在花叢中。「人生能有幾度春？歲月無情催人老。」對著照片凝視良久，一些久遠卻記憶猶新的往事歷歷在目，浮現眼前……。
少女時期，罹患血漏
我讀初一那年，患了子宫功能性出血，後來更變成血崩。隨著病情日趨嚴重，醫生安排我入院接受治療。
說實話，整天被「囚禁」在不見天日的病房，我彷如隔世，了無生趣。感恩媽媽經常陪伴在側，而爸爸每天下班後也會來醫院探視，減少了我的孤寂和不安全感。
經過半年的治療，加上輸血和打點滴（靜脈輸液），病情總算穩定下來，出院後我可勉強上學了。在整個中學階段，因病情反復，我有三分之一的時間須臥床休息，幸而每次考試都能取得佳績。成績表上，浸透了我的辛勤、血汗和淚水，讓為人師表的爸媽引以為傲。
自從那年大病一場導致大量失血，令我本來孱弱的身體雪上加霜。外婆見我經常頭暈和臉色蒼白，便三天兩頭燉藥材雞湯給我享用，有次還安慰說︰男人病後補，女人產後補。日後生了孩子多吃些補品，體質會慢慢改善的。
懷孕不適，痛不欲生
時間飛快地過去了，一眨眼我已長大成人，再眨眼又踏上婚姻殿堂。婚後兩年，夫家見我的肚子一直「平平無奇」，便猜疑我這個「藥罐子」不孕。為此我決定以身試驗外婆的「經驗之談」，藉此破除親友的迷思，也希望趁坐月期間調養進補。
讓我始料未及的是，懷孕初期不單有先兆流產現象，而且整個人無精打采，沒半點將為人母的喜悅。本來醫生要我住院安胎，但考慮到在家休息比較方便，因此向公司申請「留職停薪」，以便定期去醫院做產檢。
那段時間，我每天躺在床上度日如年，茶飯不思之餘，連喝水也嘔吐。此外，逐日膨大的子宮，影響到盆腔內靜脈血液的回流，使得肛門周圍的靜脈叢發生淤血、突出，讓我每天如厠時痔瘡痛得要命，有時更因用力過度導致肛裂，傷口許久不能癒合。用了許多方法都未能改善有關問題，箇中苦楚不足為外人道。
在內地經商的丈夫，由於大部分時間穿梭中港兩地，別說是照顧和陪伴，就是聆聽妻子訴苦也成為一種「奢侈」。對於我的抱怨，他卻無奈地表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實不相瞞，身體的極度不適和情緒低落，曾令我一度產生放棄生孩子的念頭。是媽媽的不斷鼓勵，說過了孕初期就會慢慢好起來的，我才勉為其難的改變初衷。不過，三天兩頭的不正常流血，總讓家人憂心忡忡，生怕我會隨時失去腹中胎兒。
經過六個月的卧床休養，加上媽媽無微不至的悉心照料，我度過了妊娠期頗為辛苦的艱難時光。好不容易熬到預產期，那天凌晨三點左右，我腹痛不已，於是叫醒正在熟睡的媽媽。她憑著過來人的經驗，二話不說拿出預先準備好的入院物品，然後陪我乘坐計程車到醫院。
在產房忍受了三個多小時十級痛楚的我，期間不由自主地哎啍︰「我不生了，快要痛死了……唉，好辛苦呀！」助產護士聽到痛苦的呻吟聲，一邊用紙巾抺去我滿臉的汗水和淚水，一邊開玩笑說︰「別哭別哭，小寶寶聽到哭聲會被嚇到的，呵呵……」未幾還補充道︰「有人想生不能生，有人能生不敢生，妳有得生就要生嘛。」
她的幽默並未減輕我的痛楚，反而叫我體會到什麼叫「痛不欲生」！雙手抓著床單痛苦至極的我，曾懷這樣的不安︰「如果難產，我會死去嗎？」
天使誕生，如獲至寶
幾經折騰後，小天使終於誕生了！在那一刻，我虛脫得腦子幾乎停止了運轉。隨著「哇哇」的哭喊聲，接生的醫生把孩子捧到我面前︰「看看你的兒子，多可愛。」望著濕淋淋的小肉團兒，我感動得淚盈於睫。而在產房外久候多時的媽媽，聞訊後立即回家打長途電話向女婿報喜（當時丈夫在內地公幹）。
產後幾小時，雖然身體虛弱得很，此外痔瘡腫大到堵住肛門痛苦難當，但我難掩欣喜若狂的心情，步履蹣跚地移步到病房外面的走廊，透過公眾電話向親友報喜訊︰「我生了個兒子，快恭喜我吧！」
後來醫生告訴我，在同日出生的十一個嬰兒中，我兒是最弱小的一個，且他體內因黄疸素過高要接受光照治療（俗稱照燈）。初為人母的我，沒有丁點有關認知，當聽到一位孕婦說她親眼看見幾個初生嬰兒只穿紙尿片在孵箱中照燈時，我心疼不已，連續幾天吃不下飯睡不好覺，心無時無刻懸在嬰兒房。直至過了兩星期，我才如獲至寶的接孩子回家。
先生回港後，甫進家門便抱著兒子親個不停。爾後匆忙扒了幾口飯，又跑去買了一部價值不菲的照相機回來，捕捉愛兒每一個得意的表情，盡情地拍攝他的一舉一動。
如同救恩，不計苦楚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看著孩子一天天的長大，凝視著房間貼滿他的一張張照片，我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媽媽。即使每天為招待絡繹不絕的親友弄得疲憊不堪，我也樂滋滋的。為讓他們分享我的「生兒之喜」，媽媽還特地泡製了一鍋孕婦補品「猪腳雞蛋姜醋」給來客品嚐。
兒子於我，是得來不易的掌心瑰寶。從懷胎十月到生產，期間經歷了無數個日與夜的身心煎熬。感謝神的看顧和保守，讓我關關難過關關過。聖經說︰「我必多多加增你懷胎的苦楚，你生產兒女必多受苦楚。」（創3:16）「婦人生產的時候就憂愁，因為她的時候到了；既生了孩子，就不再記念那苦楚，因為歡喜世上生了一個人。」（約16:21）這也是我信主後，對創造主千真萬確的預言有深切體會。
有人說婦人生產是最痛苦的，但為何很多婦人都明知故「生」呢？我相信，是因為一個新生命的誕生帶來的喜悅，遠遠超過痛苦；而痛苦已經過去，是因著新生命帶來的「生之盼」，就不再記念那苦楚了。正如主耶穌一樣，祂知道釘十字架是極其痛苦的，但因為可以拯救世人，所以祂甘願流血犧牲。最後成就了救恩，為人類帶來永生的盼望。
失而復得，餘悸猶存
在沒有家族遺傳的情況下，兒子不幸患了三種過敏症―皮膚濕疹、哮喘和鼻敏感。每月動輒花費數以千元的醫藥費不在話下，嚴重的哮喘病更令他不能享受開心快樂的童年生活，甚至連表達喜怒哀樂的權利都被剝奪了。不是嗎？無論是開懷大笑，還是嚎啕大哭，都足以令他喘氣大半天，須立即用氣管舒張劑來救急。
一天深夜，兒子忽然咳嗽不停，未幾更氣喘吁吁。目睹他上氣不接下氣，我被嚇得手足無措。一會兒，想起在病房時，院牧曾講過有關耶穌的事跡，我於是抱著兒子呼叫︰「耶穌，救救我的孩子吧！如果你是真神，幫助他呼吸暢順，我就相信你。」不知過了多久，看見兒子的臉色已沒那麼蒼白，呼吸也漸漸回復正常了，我終於放下心頭大石，並相信主耶穌是生命的救主。
每當憶及這個驚嚇畫面，我仍猶有餘悸，也會不期然想起，當初藝人鄧麗君哮喘病發未能得到及時救治而死的事件。聖經說︰「你們要尋求我，就必存活。」（摩5:4）感謝神，讓我在緊急關頭曉得尋求祂的幫助，使兒子得以存活。存活不僅是活下來，乃是他得著更豐盛的生命。事實證明，兒子是在恩典裡生的，在我懷胎時就蒙神保守了。
「如果不幸失去你，我將會多麼懊悔。我真是不敢想像，日子將怎麼過？。經歷失而復得多麼歡喜，得到主賜的產業我會更珍惜。感激生命中有你，給我勇氣和力量。人生變得有意義，是你讓我認識了主耶穌，得到永生盼望，我何等有福氣！」這是某天所寫的心情日誌，現在讀來仍感受良多。
憶苦思甜，感恩為祭
回想兒子的種種往事，我依然津津樂道，儼如昨日發生一樣。六歲信主的他，儘管小小年紀要承受生命中的種種磨難―年幼喪父、疾病纏擾，但他用有血有肉的生命譜寫了一首首激勵人心的樂章。多年來，他以各種方式分享自己的天路歷程，述說上主在他身上的奇妙作為，感動了無數人的心靈。
確實，失去英年早逝的伴侶，是生命中的重大損失，但得到從神而來的珍貴賞賜，是好得無比的祝福與恩典。如聖經所說︰「兒女是耶和華所賜的產業，所懷的胎是他所給的賞賜。」(詩127:3)
感謝神，賜給我一個與大多人不同的兒子，透過苦難詮釋生命的意義。他的臨到，教曉我永不言敗的道理，也教曉我有力量走最艱辛的一段歲月。很多時候，兒子是我的良師益友，在他身上我得到激勵和鼓舞，學到堅毅和剛強。他對我的生命是何等的啓迪和學習啊！
後記：
寫這篇文章時，適逢是我的生日。人生走過數十個寒暑，有千言萬語要向天父傾訴。以下一段感言，道盡了我的心聲︰
我把悲傷留給祢，
祢將喜樂賜給我；
我把眼淚留給祢，
祢將福袋賜給我；
我把憂慮留給祢，
祢將平安賜給我。
祢知我所失之苦，
故賜我所得之樂。
我把罪債留給祢，
祢將永生賜給我；
「我永永遠遠愛妳」，
祢從天上呼喚我；
愛是流血和捨己，
愛是永恆的旋律。
感恩為祭獻給祢，
永遠記念祢作為！
(作者是自由撰稿人，先後有百篇以上文章在基督教雜誌和網路發表，共獲數個徵文獎，著有《笑看苦瓜人生》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