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

孩子出生,好像夜盡天明之際一顆明亮的晨星。他來到的季節,正逢父親回天家,亦適逢先生剛踏入新職場。新生命的光華在父母灰暗不明的人生天空興起、發光。他像燭光,點亮晦暗的心靈斗室,使下沈的心燃起對未來的盼望。

羊圈內的溫馴綿羊
兒子性格似薰衣草茶,喝了使人身心舒暢。他擁有聆聽的耳,敏感的心。 成長過程,身邊常環繞女孩身影。猶記小學時,全家赴海邊露營。他聽到隔壁三歲金髮碧眼女孩,對手中抱著嬰兒的母親抱怨:
「都沒有人和我玩,好無聊啊!」
「我可以跟你玩。」他立刻回應。
從孩提時代,他樂意陪伴孤單的靈魂,如一盞街燈,照亮踽踽夜行者的道路。
兒子成長在白人居多的社區,是班上唯一的華裔。他溫和如綿羊的性格卻成為被霸凌的對象。一個入秋午後,室外瀰漫一股灸熱的悶氣。開車載著出生不久的弟弟去學校接他,守候在操場後門外的路邊。「鈴…」下課鈴聲響起。瞥見不遠處孩子的身影,身後卻出現一個男孩猛然奪走他手上拖迤的黑色長書包,然後甩起來打他。我感到心彷佛被重擊,立即如母熊救小熊般,迅速下車,奔入校園,對霸凌的男孩大吼:「Stop ! Stop ! 把書包還給他!」男孩見到母親出現,立即拋下書包,一溜煙逃跑了。隔天,先生送孩子上學,亦刻意到校園內當面訓誡霸凌者:「我嚴重警告你,不准再動手打我兒子。」
孩子自幼置身在羊圈裡,從小耳熟能詳大牧人的故事。圈內的聖經班、主日學、暑期聖經營會是固定的生活內容。他常與家人讀聖經或聽媽媽在車上為他禱告,也多次立志一生信靠大愛牧人。
中學時期,兒子持續遭到更嚴重言語或肢體霸凌。昔日那顆明亮的晨星被層層烏雲籠罩,漸漸遮避它的亮度。霸凌者就像狡猾的小狐狸,四處破壞羊圈的籬笆,溜進去恐喝、驚嚇、毀損柔弱的小羊。惡者的言語暴力:「你這個小眼、塌鼻的華人,滾回中國!」好似手榴彈炸傷孩子尊貴的身份,又如毒氣,污染原本純淨的心靈空間,令他痛恨作一隻被欺凌的羔羊。

羊圈外的尖角山羊
曾想著,他為何沒有奔到牧羊人或牧羊犬身邊尋求蔽護? 思及,他或許厭倦作主羊仍遭毆打或被貶低。他開始溜出羊圈與狐狸打架,試圖擊退惡狐狸。接下來,昔日綿羊搖身變成尖角黑山羊。他身邊出現披狼皮的羊,經常帶他到黑森林去探險。他從老師眼中的模範生,轉變為班上的小丑,甚至成為師長的眼中釘。他發現羊圈外的世界光怪陸離,比安靜的青草地或溪水邊刺激好玩多了。
高中的日子,有如天色黑雲密佈。他就像披狼皮的羊,學校成績單開始出現紅字。他與狼羣深入四處埋藏陷阱和網羅的叢林,踏入各種「禁地」探奇。仍記得,有一次他說,生物老師要大家交錢買實驗材料。我寫電郵詢問老師後,發現孩子已經面不改色的編造謊言。一直以來,我們站在守望塔上,不斷觀望、警醒、呼求牧羊人入險境,將迷途山羊從深林救拔出來。同時,作迷途羔羊的父母,以為迷羊只是短暫經歷青少年反叛期。奈何他的性情和行為漸漸變成苦茶,嚐了令人苦不堪言。
彭科麗曾描述,當火車進入隧道,外面越來越黑暗時,你不會因害怕而扔掉火車票,或跳車。你仍將安靜的坐在車內,信任它的引擎會帶你安全抵達終點。
我彷彿看到兒子人生火車越來越脫軌。回首一個週末傍晚,同學帶他去狄斯耐樂園玩。晚上,園區警衞來電:「請你來接孩子們回家。他們走路左搖右晃,精神渙散,會員卡已被没收了。」他和同學返家時,先生對啜泣的同學說:「我送你回家。以後不要再跟他來往,他連累你了。相信你父親也會告訴你同樣的答案。」孩子的黑暗已經連及無辜的羔羊。

徘徊不回的迷羊
浪子脫軌的人生,要如何修復? 李安妮説,你若要看星星,一定要坐在黑夜裡。但星星本身不需要黑暗。孩子的腳踪行在黑夜的道路上,他好像被黑暗的使者擄去,要怎麼樣可以把他從惡者的牢籠裡搶救出來? 當我們似乎也被惡水淹沒的日子,一如米蘭昆德拉所描述:「黑暗似乎永無止盡、亳無疆界、彷彿內心將永遠承載它…。」
暗夜中一直閃爍的星光,是大牧人、祂的話,和無數的禱告。不論白天或黑夜,祂不打盹,不睡覺。祂隨時隨地都在傾聽、陪伴、安慰、醫治、鼓勵、指引,承擔父母內心超載的擔子。我們有如行在戈壁沙漠中的旅人,無力扛起比自己還要沉重的包袱。每一個無法入睡的夜晚,靈魂深淵便向好牧人呼求,懇請祂揹著疲乏困倦的羊,安憇溪水旁,青草地。大牧人亦差派天使天軍、代禱勇士和好友們一路扶持、陪伴同行。
高四開學前夕,突然發現兒子偷開家裡三張支票。我們警覺事態嚴重,立即上網搜尋外州基督敎寄宿學校,三天內聯絡學校,備齊所有文件、成績單,購買飛機票。父親帶著浪子飛離家園,盼望轉換環境,給予他回頭的機會。私校每月學宿費幾千美元,是負荷不起的巨石。當時思量,若能用重金換回失落的靈魂,必定在所不惜。然而,先生發覺孩子在寄宿學校的學習如一艘擱淺的船,毫無前進的盼望。半年後又毅然決定,將兒子轉入家附近一所小型基督敎學校。他勉力完成高中學業,同時得到大學入學許可。
邁進大學之門,是否脫軌的火車能夠被外力稍微扳回軌道? 我們替兒子安排每週與心理醫生約談。大一暑假期間,他常與大學生約翰相聚。約翰父母是非洲宣敎士,姊姊在敎會工作。我們便不疑有他。
盛夏午後,約翰載他返家途中,車子360度翻覆撞毀在一棵黑橄欖樹旁。雖二人沒有顯著外傷,但他返家後,好像產生腦震盪跡象,不斷在家中來回踱步,口中喃喃自語:「我無法睡覺,我無法休息…」我們立刻送他進醫院急症室求診。
兒子有若一艘載浮載沉的破船。他牛仔褲口袋夾放一把小刀,常沒來由的說:「我看到有壞人出現…」,好似個幽魂,會突然拿出小刀,跑到大馬路上對著空氣叫喊:「滾蛋!你給我小心點!」有時又爬到屋頂上,手中揮舞著小刀,如臨大敵般预備搏手一鬥…。 他的行徑如精神分裂症病患。於是,他開始固定約見精神科醫師。精神科醫師說:「他必須要長期持續吃藥,不然情況會更加嚴重…。」

呼求大牧人尋回羔羊
若火車翻覆,需要專業技術人員來修復它。 但誰可以修復破損的身心靈 ?我呼求大愛牧人:「孩子是主羊,他未出生前,祢知道他的名字,並對他一生有完美的計劃。他要為祢名的緣故,興起、發光,求祢救他脫離險境。」
黑暗籠罩的日子,主是北極星。我深信唯有曾為迷羊捨命的救贖主,可以拯救醫治他。一如蕭露西描繪:「信心好像普吉灣的狂浪,在所有島嶼和暗礁之間,找出一條航道。人們能看見島嶼,使船隻繞過明顯的障礙,但那些水面下的岩石和沙洲,隨著潮汐而顯現或消失,卻是不能測度的神秘,我們必須信賴航行圖和船長的經驗,更勝於視力所及的地方。」
大牧人深知我們和孩子的需要,祂是永遠的船長,祂的話是可信賴的航行圖。每逢落在迷霧裡,只有定睛看着祂,同時不斷反覆宣告祂的話,成為暗夜永遠可靠的導航系統。祂是光,我們駐立在祂面前,便住在光明中。至終,祂光照我們,清楚知道迷羊陷入上癮的陷阱裡無法自拔。
大牧人的手牽引迷羊進入基督教《青年挑戰》一年住宿門訓中心。《青年挑戰》似羊圈,它設立規律生活節奏,天天以神的話語、敬拜、禱告、醫治釋放、工作和講台信息來餵養迷羊。它盼望每隻迷羊尋找、尋求、尋見大愛牧人,深願浪子依靠祂的杖,走向光明路,緊握衪的竿,脫離迷網。

重回羊圈的好羊
回溯初春《青年挑戰》週間晩祟拜中,牧師邀請需要代禱的人到台前。兒子主動往前走,跪在講台前,降伏在好牧人腳前,懇求祂救自己脫離上癮的捆綁,使他白天有清醒的頭腦,夜晚能夠安然入睡。接下來,有人按手在他身上,為他禱告。頓時,一股暖流湧入全身和心靈深處。他深感主的同在有如母親的愛,安慰破碎的心靈。他彷彿看到一雙釘痕的手,撫平醫治內心的傷痛,並赦免許多大小過犯。他眼淚似泉水流溢出來。他好像流落豬舍的浪子,回頭看見好牧人張開雙臂,將他緊緊環抱在懷裡。唯有主犧牲的愛能醫治釋放孩子,帶迷羊出黑暗入光明。從那夜,他終於可以如嬰兒般一覺到天明。
黑夜逝去,黎明曙光從夜空中緩緩升起、發光。兒子在《青年挑戰》一年裡,多次來電向我們道歉自己的過愆。他完成生命重建,靈命成長課程後,馬上順利進入基督敎大學,在三年內以優異成績畢業。大學期間,他繼續接受韓國宣敎機構門訓裝備,二度到10/40福音未得的國家短宣,帶領許多迷羊回羊圈。他在大學全職工作,同時自費完成二年碩士學位。如今孩子身邊環繞愛主的牧師和宣敎士,成為奔跑天路的屬靈夥伴。他積極在敎會代禱團隊服事,常應邀於中學、大學、敎會、機構分享好牧人救贖個人的生命故事。
過去,孩子曾如一顆隕落的流星,脫軌的火車,破損的帆船,失落在上癮的漩渦裡。如今,他是夜空中一顆明星,像快跑的火車,專心跟隨好牧人的腳蹤,如鷹將迷羊揹來歸主。
浪子回頭的旅程似大牧者創作《星夜》,越是夜裡,恩典的光越顯得明亮!

(作者出生台灣,美國卅立大學碩士畢業。喜愛欣賞大自然、賞鳥、閱讀、靈修、書寫、旅遊、散步、與家人好友下午茶、喝咖啡、餐敘。未來夢想學油畫和陶藝。)

評審評語
.作者將一段會令天下父母一邊讀,一邊心情隨之驚恐起伏的經歷,透過星夜、大牧人、離開羊圈走入叢林的小羊、破船等等的比擬寫作法,讓讀者放心且自然地投入這個「失而復得」的旅程。放心,是因為看到作者對神的認識與全然的倚靠;自然,是因為我們都在走同樣充滿驚險的人生路程。作者的擬物寫作方式,將發生在孩子生命中的每個事件都賦予了清晰的定位,給讀者帶來極大「失而復得」的盼望和想像空間。

.此文將為母的傷痛和無助,描寫得非常深刻。文中娓娓道出兒子的成長歷程,在絕望無助中,仍堅心仰望神,至終看到神蹟似的改變。作者對生命與生活,所加諸於自身與家庭的衝擊,有極深的體認與省思。對一般讀者及有類似經歷的父母,鼓舞、幫助定然不小。從前是霸凌之下的犧牲品,現在是基督門下的得勝者,說明了福音的偉大能力!

.從好孩子變成壞孩子,從壞孩子又變回好孩子,這有點像小說。很多壞孩子的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走向小說裡的完美結局。事實是,有些父母沒這麼幸運。這對父母得回了浪子。
原因?他們每天為迷失的兒子祈禱,引動了上帝的憐憫!

得獎感言
《星夜》是用筆和禱告,獻給主的感恩祭。孩子出生於復活節期間。他未出生前,聖靈感動父母給孩子命名的屬靈意義是:為主發光、尊榮上帝。回首孩子流浪的黑夜,主的話、祂的同在,及摯友們為孩子流淚所發出的每一個禱告,彷彿寒夜裡的爐火,照亮、溫暖且加添我們的心力。書寫浪子回頭的故事就是述說神的故事。深願《星夜》能鼓勵身處暗夜等候浪子回頭的靈魂,持續將信心的錨,安置在主手中,並覓見盼望的光,真實經歷主不離不棄的愛,將流浪的羊,帶回羊圈中,一生為主發光,尊榮祂的名,帶來永恆國度的影響力。

Leave a Comment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 Required fields are marked *